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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晃勾了勾唇角,“可惜爷没看见,我是冲进火场里救他呢。”

邵明曜抿了下唇,“不止是冲进火场这件事——爷说,还多亏了你叮嘱他关好电器和燃气。”

邵家去年从煤气换成了天然气,老平房的管道规划和楼房不一样,施工队的人一通鼓捣,最后把总阀开在了入户门墙角。老头嫌挖出来的墙坑难看,就摆了鞋柜挡着。

从现场痕迹来看,纵火者本意是要留下不合规电热器作为起火点,并释放燃气造成大规模引爆。但他没想到会有人家天天晚上关总阀,找遍厨房又找不到阀门,便随手拧开了柜子里的一个煤气罐。

那个煤气罐已经闲置很久了,里面只有少量液化气,林晃听到的那声爆炸就来自于它。

“可燃气体很少,只在厨房小范围炸了那么一下。火大是因为老房子的木质结构太多,但仅仅是燃烧而已,没有发生次级引爆。多亏你叮嘱,爷不仅关了燃气,还把所有电锅电炉都拔了。”

“爷睡前喝的枸杞水可能被动了手脚,一直在昏睡,根本没听见动静。”邵明曜语气低而平静,声音中却有一丝颤抖,“如果没断电,或是没断天然气阀……任何一条,整个房子会瞬间被炸成火海,没人有冲进去救人的可能。

林晃听得眼神发空。

从厨房下手,用不合规电器作为起火点,触发爆炸。

很熟悉的起火路径。

纵火者知道爷的生活习惯,能够半夜悄无声息地摸进邵家、在门锁上动手脚,甚至还对他的童年阴影了如指掌,复刻出和当年高度相似的着火现场。

是谁在运作,不言而喻。

林晃不想提那个女人的名字,他抿紧唇,许久才轻声落下一句:“还好爷听话。”

邵明曜眉心颤动,紧紧地搂住他,把头埋在他肩窝。

林晃动了动肩膀,“头发,扎得慌。”

刺在他锁骨和下巴上,怪痒的。

邵明曜没动,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害怕么。”

林晃想了想,“不怕。”

是真的不怕。

很奇怪。他明明在退却时心中很慌,但转身踹门后,反而什么都没想了。

林晃从未想过自己会正面步入一场大火——一场和六年前如出一辙的大火。

“邵明曜。”他抬手轻轻搭在邵明曜的后背上,垂眸说道:“我理解妈妈了。”

他一直无法释怀的、多年来纠缠不退的梦魇,是妈妈在最后关头扑过来,用柔软单薄的脊背帮他挡住那残忍的撞击。

只有角色互换过,他才终于明白——无论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救人者内心是如此的踏实坦荡。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

只有守护爱人的决心。

“也许以后我都不怕火了。”他又说,低声重复了一遍,“邵明曜,除了失去你们之外,我再也没有什么怕的东西了。”

邵明曜哽咽地“嗯”了一声,更紧地搂着他。

邵松柏回来,老头攥着林晃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才哑声道:“爷给你做一辈子饭。”

林晃牵了牵嘴角,“好啊,我吃,您看看就行了。”

邵松柏被他气笑,笑起来的瞬间却又有泪掉下来。

林晃假装没看见,扭头看向窗外——六月了,所有的树都已经枝繁叶茂,邵明曜说厨房炸没了,前厅也毁了一半,其他房间都还好,老杏树安然无虞,说不定过两天还能再结果呢。

病房外这棵也不知是什么树,油亮浓绿,在风中沙沙地摇曳,光影斑驳晃动,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他一下子想起刚来H市,跟在包乐天身后参观宿舍那天,透过走廊的窗,也看到了这样美好的树。

恍然隔世。

走过一个四季,树还如去年生机勃勃。而他竟然好像也被这座城市的树感染,长出一身鲜活的筋骨血肉,消散了那团从小到大笼着他的死气。

下午,邵明曜从护士台领了药,准备带老的小的回家。

林晃刚架着他的胳膊从床上站起来,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带着哭腔的女人声音:“小晃!”

本应在上海的林守萍突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和他照面的一瞬,大滴眼泪滚落,冲进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女人柔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那些泪掉进林晃的衣领,他被抱得有些无措,许久,才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捋了捋。

“姑,我没事。”他轻声哄着,“就脚扭了一下,您怎么还特意飞回来了?”

林守萍颤抖着不说话,林晃顿了顿,又说:“我想通了,姑。”

林守萍颤声问:“想通什么?”

林晃垂眸答道:“我理解妈妈了,释怀了,以后都不再恨自己了。”

林守萍身子却一僵。

更多的泪从她眼眶中涌出,她捧起林晃的脸,像恨不得把他看无数遍,许久才哑声道:“是姑对不起你,瞒了这么多年,瞒不下去了。”

林晃愣住,“您瞒我什么了?”

林守萍用力摇着头,自言自语般地呢喃着:“我以为只要照顾好你,就能弥补当年的罪过,可你要是再因为火灾出事,等到了下面,我无论如何也没脸见你妈了……你不能……不能再出事了,我不能再看着你出事了……”

她脱力般滑坐在地,却还抬手勾着林晃的指尖,痛哭失声:“当年眠蝶的起火点——”

林晃惊愕许久,木然开口:“不是我的小电锅吗?”

林守萍摇头,“不是。”

那年那日,她去嫂子店里坐,突然有朋友约吃饭,就想着洗个头再走。

刚好,她那天在早市花五块钱买了一个“黑科技”产品,叫“热得快”,其实就是把电阻值极高的一个线圈型铁棒放进水里,另一头直接插电,两分钟就能把水烧得滚烫。

她插上电后,突然接到单位电话,着急忙慌就走了,完全忘了那东西还连着电、插在水里。

庄心眠没有从火场里走出来,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是唯一的善后人。事故后她收到火情研判报告,街坊邻居问她起火点是什么,她慌张地说是一只没断电的小电锅。

话音落,她回过头,看到那个从来都没有表情的小男孩,眼神倏然缩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属于林晃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