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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不仅宫中举行宫宴热闹非凡,民间何尝不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贺新岁。处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就连牢狱之地,也贴了几张福字。狱卒大半归家,留下执勤的聚在一起,不顾往日的森严规矩,吃酒打牌。

不过这是狱卒的热闹,再往深处走,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到了天牢深处,仍旧是一片阴森死气,偶尔能听见痛苦的呻吟声。一个个不见天日的牢房里,犯人没有哪个有过年的心思。

天牢这样的地方,能活命出去的极少,就算有,也要脱了一层皮,谁还管什么年不年。

纤细的影子映在走廊灰色的墙上,脚步声轻轻,不似狱卒。或卧或坐的犯人好奇地通过重铁牢门往外看,盯着那道穿过走廊的倩影。

有人从草垛床上跳下来,跑到门口伸出手去想要抓,被领路狱卒手中的鞭子一鞭子抽了过去。

“看什么看,都给我老实呆着!”领路狱卒大声吆喝。

“姑娘……”

跟在后面的四个丫鬟低着头,双肩缩着,有些害怕。

李青曼拉了拉宽大的兜帽,尽可能地低着头遮面,脚步也越发快了些。

“李姑娘,到了。前面那间牢房就是了。不能太久,我也不好回避,要不然不好交代,您可多担待。”领路狱卒弯着腰,语气卑微,哪里还有半分刚刚吆喝犯人时的架势。

“有劳。”

身后的丫鬟赶忙从袖中又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狱卒,说:“新岁还要当差,这位大哥不容易,拿去买酒和大家一起吃。”

“多谢李姑娘,多谢李姑娘!”狱卒眉开眼笑,拿了银子退到稍远些的地方。这个距离,牢房中发生的事情几乎不会逃了他的眼,而若声音小些他却是听不见的。

周自仪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了狱卒,给他带进来一支笔。李青曼来的时候,他正用毛笔蘸了水,在狱中的墙壁洋洋洒洒地写诗作文。

李青曼指尖儿捏着兜帽的沿儿,望向周自仪挺拔的背影。

听见身后开门的声音,周自仪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影。李青曼飞快松了手,让宽大的兜帽垂下来遮了脸。牢中昏暗,她遮得严实,周自仪只看得出来来者是个女子,却看不清她的容貌。至于跟在后面的丫鬟,也面生得很。

李青曼稳了稳心神,迈过刚被狱卒打开的牢门,走向门口不远处的一张脏兮兮的破旧小方桌,然后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件一件摆出来。

桌子那样小,她带来的饭菜那么多样,摆了一层,插空交叠摆上第二层。

“阿音?”周自仪询问。

李青曼摆放碗碟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将丫鬟递过来的最后两道菜也默默摆好。

周自仪逐渐走近,看清她摆放碗碟的手,认出这人不是霍澜音。

李青曼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将蹭到食指上的一点汤汁擦去,然后朝着周自仪福了福,默默转身往外走。

“李姑娘?”

李青曼的脚步停下来,没有转过身,背对着周自仪,温声开口:“霍姑娘如今病着,所以托我送些吃的过来。”

周自仪略一思索,就知道李青曼这话漏洞太大,根本不可能。他也不揭穿,朝着李青曼的背影作了一揖,道:“多谢李姑娘。”

李青曼咬咬唇,微微蹙着眉,短暂的挣扎之后,才开口:“周大人莫要忧虑,不会有事的。”

周自仪早就想明白了,所谓的陷害不过是有人希望他不再牵扯在三二七案中,他自来了天牢,倒也从未担心过自己,却是时常担忧外面的形势。

“李姑娘可方便对在下说些外面的事?”周自仪问。

李青曼来之前早就想好了,如今周自仪身在牢狱中,外面的很多事情不必告诉他,免得他担忧。可真的见了他,当他这样问她,她倒是不想隐瞒。

“如今二王爷和父亲一起辅佐二皇子代理朝政。”

“什么!”周自仪惊了,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拉住李青曼的手腕,想要将她拉转过身。

接触的那一刹那,李青曼身子僵了一下,迅速收回自己的手,仓皇向后退了一步。

周自仪几乎是在同一刻向后退了一步,诚然道:“是在下唐突了。”

李青曼将被周自仪拉过的手背到了身后,缓缓摇头,说道:“因为……”

李青曼忽然又犹豫了。

周自仪微微侧首,垂目沉思,继而惊问:“阿音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李青曼脱口而出,然后才惊觉自己失言。

“果然。”周自仪轻舒一口气,“我自进来,再无她的消息。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不是那样被动的人,必然会想方设法带我出去,即使不能也定然会来相见。果然……敢问李姑娘,家妹出了什么事?”

李青曼瞧着周自仪神情泰然,似乎早就有所料。便将自己知道的关于霍澜音最近的事情都讲给周自仪,包括她知道的如今朝堂上的事情。

听了她的话,周自仪眉头紧锁,久久不言。

狱卒走过来,十分歉意地催促:“李姑娘,时候差不多了……小的也是为难……”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李青曼飞快地看了周自仪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她垂着眼睛,低声说:“周大人慢用。我这便走了。”

周自仪沉默,再次躬身深深作了一揖。

李青曼刚刚迈过门口,又转过头。她掀开兜帽一点,望向周自仪,问:“周大人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家人吗?”

周自仪这才看见李青曼的脸。天青色的斗篷,在灰暗的牢房中很不显眼,光线昏暗,阴冷寒气,衬得她的眼睛浸着无尽的柔情之水。

可她似乎瘦了些。

“冬日天寒,李姑娘当多食些荤肉。”周自仪道。

李青曼怔怔。

“倒也没有什么话需要烦劳李姑娘相带。”

她来见他已是不妥,哪能再烦劳她带话,凭白惹旁人闲话。

李青曼胡乱点头,放下兜帽,转过身匆匆往外走。狭长的走廊两侧墙壁悬着微弱的灯光,将她纤细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周自仪在小方桌旁边坐下,拿起筷子。破旧的小方桌上摆着世上最好的珍馐,不仅是菜肴花了心思,就连盛着菜肴的碗碟也精致无比。周自仪夹起一块海棠酥饼,酥饼上有着“福、寿、顺”等等过年时的吉祥话。

笔触温柔,线条隽永。

周自仪尝了一口,好似可以想象到一双妙手洗去丹蔻华脂入厨雕字的画面。周自仪的目光缓慢地游走过每一碟菜肴。

她做这些应当用了很久吧?

周自仪这顿一个人在牢狱中的年夜饭,没有酒,只有茶。他抿了一口茶。天气严寒,茶水早就凉了。

周自仪将茶盏放下,指腹探入茶盏中沾了一点茶,然后慢条斯理地在桌面写了个“曼”字。

最后一笔拖到最后,他收了手。茶渍逐渐浸透桌面,他十分有耐心地看着桌面上的那个“曼”字逐渐消失,直到看不见。然后拿起筷子,吃饭。

李青曼离开天牢,匆匆上了李家的马车,吩咐车夫回家。

“姑娘,咱们今日真的不去参加宫宴了?”

“年年都去,也没什么意思。”李青曼抱着丫鬟递过来的暖手炉,她弯下腰,将脸也贴在暖手炉上,驱驱寒。

她穿着这么多,手里还抱着暖手炉已经觉得这样冷。也不知道他在牢中是不是更难以抵抗严寒。

马车辘辘声中,李青曼回忆里刚刚见到周自仪的一幕幕。尤其是刚见到他时,他背对着她,握笔提诗的挺拔背影。

其实相见的时间那么短,哪有那么多的回忆可供一遍遍琢磨。

几个小丫鬟互相使眼色,其中一个笑着开口:“姑娘,奴婢瞧着周大人在牢中的生活条件也太差了些。要不要劝劝老爷帮忙从中周旋,将周大人放出来呀?”

另外一个小丫鬟也笑着接话:“也免得咱们姑娘心疼呀!”

李青曼轻叹了一声,缓缓摇头:“他不会愿意这样的。因为他是周自仪。”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懂李青曼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倒也没敢再多问了。

而此时的宫宴,因为帝后未到,宴席迟迟不能开。

皇后从皇帝那儿出来,肃着容,拖着繁复宫装,独自去宫宴。这还是她自打入宫,第一次不是和陛下一起赶赴宫宴。

“娘娘,二王爷有重要军事求见。”太监进来禀告。

皇后问了宫女现在的生辰,召二王爷在偏殿相见。

皇后坐在上首,慢悠悠地开口:“王爷有何军事相禀?本宫怎不知王爷竟连军中事也知晓。”

二王爷看了一眼殿内的宫人,道:“娘娘,此事事关重大。”

皇后轻轻挥手,红风带着殿内的宫人退下去。

翠风立在皇后不远处,没有走。

皇后一手托腮,道:“王爷最好长话短说,不要误了宫宴。”

二王爷哈哈笑了两声,朝皇后走过去。离得近了,她的美貌便看得更清楚了些。世间男子无不爱美人,只是有的美人高高在上不可觊觎,连多看一眼都是罪。

二王爷曾经也不敢,可如今就不一样了。皇帝活不久了,皇后甚至委身过老三。那么他为什么就不行?

他立在皇后面前,俯下身来,低声道:“本王兴许可以替娘娘解忧。”

“本宫何忧?”皇后神色淡淡。

“当然是能让娘娘垂帘听政的权利……”二王爷说着,伸手抚过皇后的鬓边。

“放肆!”皇后忽得变了脸色,凤目生怒。

二王爷手一抖,讪讪收了回来,继而后退了一步。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有些丢脸,遂冷哼一声,道:“娘娘,老三可以帮你的事情,本王一样可以。”

“王爷若没什么重要的军情,便退下罢。”。

二王爷阴切切地笑了起来,他望着皇后向后退,最终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来,他用一种轻蔑的目光望着皇后,讥笑开口:“娘娘又何必装得如此冰清玉洁。不知为了权势委身三弟时可曾也这般装腔作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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