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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2日。

风雪中门被推开, 银发男人脚步轻快地回来,室内的温度也随之下降了几度。空气里除了干燥的雪的气息,还多了几分明显的血味。

他总是带着几分血味回来。

维兰德看着那个银发男人打开书房的门, 在日程表上勾掉几行, 但距离完成计划还遥遥无期。那是当然的,他们要做的是一件很漫长、很漫长的事, 或许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来准备, 这么几天怎么可能有结果。

可是……没人发现。

维兰德知道这件事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没人发现他失踪了,A.U.R.O、基金会乃至“城堡”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他被人取代了。

眼前的这个银发男人了解他,了解他的组织, 也了解他身边的所有人;“阿尔贝特”轻而易举地让他们相信了“维兰德受伤, 不得不休养”的局面, 并有条不紊地代替他维持现状、更改布置, 甚至给双胞胎带了生日礼物。

不过即便如此, 维兰德也一直显得很平静。

深绿色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审视和一再推翻的评估,视线追随着取代他的陌生人, 维兰德一直等到那个银发男人终于扔下钢笔看过来,才用平静又有点低哑的声音问:“你想到什么时候?”

银发男人用一双颜色稍深一点的眼睛跟他对视。

或许是没从他脸上找到期待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 “阿尔贝特”才用他惯常的、慢悠悠的语调说:“我说过, 你随时都可以走, 我也知道这样困不住你。”

困不住他自己的地方当然也困不住维兰德,黑泽阵在心里嗤笑, 维兰德乖乖被绑在这里好几天都没跑, 当然是为了从他这里获取情报,以及——

担心他发现自己不见后, 对A.U.R.O的其他人下手。

毕竟“阿尔贝特”来路不明,知道的东西又多得离谱,从维兰德的角度看这场面可以说是相当惊悚。

要不是本人就是罪魁祸首,黑泽阵遇到这种场面也得花个几天掂量掂量什么情况。

“我问的不是这个。”维兰德说。

“……哼。”黑泽阵站起来,走到维兰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年少时总比他高的父亲,半晌伸出手,扯住了维兰德的头发。

他这几天忙着接手A.U.R.O的工作,没怎么管维兰德;上手的金发依旧沾着血,是那天他身上的血。他抱维兰德走的时候,伤口涌出来的血沾到了头发上。子弹还是维兰德打的。

银发男人的神情忽然变得不爽,维兰德当然注意到了。贴着他侧颈的手很冷,冷到不像活人的地步,那个银发男人俯下身,对着他的眼睛,很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维兰德说:“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我,到这里也够了吧。他们迟早会发现你不是我,A.U.R.O也不会因为一次两次的意外就彻底熄灭。”

他们本就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的燃尽的死灰,与脆弱这个词毫无关系。A.U.R.O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做好了被摧毁无数次的准备。

但站在维兰德对面的银发男人轻笑一声,或许是嘲讽,又或许有别的情绪……维兰德一时间没有分清。

他听到那个银发男人问:“然后呢?”

语气平淡,好像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几缕银发从他的肩头垂落,搭在手臂上,随着呼吸晃来晃去。

维兰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还是说……你真打算用几十年的时间,代替我来完成这件事。”

“噗。”

银发男人笑出了声。

他放开维兰德的头发,觉得维兰德还是那个维兰德,即使一切都失去掌控,还是能保持绝对的冷静,来评判和推断“阿尔贝特”的所作所为。

“随便你怎么想,放心吧,我跟你一样看那个组织不顺眼,不过——用不到那么长时间。”他直起身,重复了一遍,“一个隐修会而已,摧毁它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我可不像你那么没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全无笑意,声音也比平时要冷得多。

银发男人要往外走,维兰德低着头,在他即将踏出门的一刻,问:“你到底是谁?跟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黑泽阵低笑,头也不回地回答:“我不是说过了吗,‘父与子’的关系。维兰德先生,你到处捡小孩,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背后的维兰德没有回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但黑泽阵知道,维兰德估计不会继续在这里待多久了。他不知道维兰德是怎么想的,但能猜到维兰德会怎么做。

考虑到这点,黑泽阵转过身,问维兰德:“你想吃什么?”

维兰德没立刻听懂他的问题。

黑泽阵耐心地解释:“今天天气不错。而且,我也没打算把你饿死在这里。”

那样会有点好笑。

他确实有在这里找到用以补充营养的针剂,但恕他对这个时代的技术不是很信任,以他的计划需要的时间,等他把维兰德还回去的时候人怕不是都要瘦了……

黑泽阵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维兰德。啧,他觉得维兰德本来就够瘦了。

维兰德抬头看他,神色莫名。

……

森林深处的城堡。

黑夜越来越漫长,等到再过一两个星期的时候,这附近将迎来极夜。深夜的城堡里一片寂静,月光照进走廊,有一间卧室的门被悄悄推开,几只小脚丫试探性地往外探了探,然后是戴着睡帽的小脑袋。

“老师还没回来吗?”双胞胎从城堡深处的走廊里探头,两个小脑袋叠在一起,下面又拱出几只不一样发色的小脑袋来。最小的小孩抱着枕头倚在门框上,刚走了两步就栽到枕头上,呼呼大睡。

大一点的红发男孩枕着手臂,从走廊的另一侧出现,大步从他们旁边走过,懒洋洋地说:“说不定他已经死在外面了,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Abies!”双胞胎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同时也是代号。

红发男孩撇撇嘴,毫不在意地说:“我只是说实话而已,馆长老头子都没回来,怕不是在给他举办葬礼呢。”

孩子们一齐反驳他:

“维兰德只是受伤不能回来而已!他明明给Edel和Leon准备了礼物!”

“他是不会死的!”

“Abies!快点给维兰德道歉!”

被踩到尾巴的小孩们大声嚷嚷,Abies只好举手投降,说好吧好吧随便你们怎么说。这样敷衍的态度当然不能让小一些的孩子们满意,于是他们闹成一团,谁也说服不了谁,直到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闭嘴。”

冷淡的声音从楼梯上方传来,坐在旋梯扶手上的银发少年往下扫了一眼,城堡的走廊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大卧室门口的几个小脑袋偷偷摸摸缩回去,只有Abies依旧站在走廊中央,往上方看去。

Juniper只穿着纯白的单衣,披着维兰德的外套,坐在旋梯的顶端。他往下看,跟Abies对视,把手里的书往下一扔。

“都去睡觉。”

他说完,几个躲在门口的小枕头又挪了挪,终于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Abies接住他扔下去的书,随手放到旁边的书架上,问:“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不管维兰德死没死,他肯定出事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维兰德跟他们两个说过,只要不是他亲自回来,那他们就要立刻从城堡的秘密通道撤离;眼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虽然有平安无事的消息传来,但维兰德没出现,他们该走了。

不过……这几天城堡里的其他大人都不在,现在这里是Juniper做主。

银发少年语气平静地说:“再等等。维兰德说过他会解决。”

他抓住肩上的外套,从旋梯顶端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地上。跟Abies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一边将外套披好,一边说:“我相信维兰德。”

维兰德向他保证过,会解决一切……个鬼。Juniper面无表情地想,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维兰德,那个蠢货指不定是被人关在哪就快饿死了吧。

……

临时据点。

维兰德不得不承认绑架他的银发男人很会做饭,起码对大部分的餐点都能上手。不管他以什么样的心情点了什么样的饭菜,“阿尔贝特”都能亲手给他做出来,而且手艺很不错。

但是……这个人自己不吃东西。

维兰德盯了他很久了,那个银发男人每次都只是盯着他吃饭,坐在餐桌上一动不动,维兰德就没见过“阿尔贝特”吃东西的时候——假设咖啡和烟算的话,那还是有的。

他有在怀疑“阿尔贝特”其实不是人类,而是从哪个炼狱里跑出来的恶魔,跟不知道谁签订了契约来替他完成使命……总之不会是他自己在梦里签的。

当然,维兰德不会真的这么想,他主要怀疑的地方是“阿尔贝特”的体温很低,比Juniper还要低,再加上“阿尔贝特”当时明明受伤到那种程度却没死的事实,维兰德修改了自己的猜测。

或许“阿尔贝特”并不是那个研究所背后的人派来的,他跟“海拉的芬里尔”一样,都是那项研究的实验品……或许还是更成功的那一类。只是从维兰德的角度看,这人做事随心所欲,而且并不是为了掌控A.U.R.O才做出这些事,并不是像为别人工作的模样,大概也是遗落在外面的实验成果?

“不合口味?”

银发男人突兀地问他。

维兰德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沉默了太久。他这几天逐渐摸清了“阿尔贝特”的性格,知道这个人其实不会轻易动怒,就放下刀叉,问:“如果我说是?”

“那我也懒得做第二份,你饿着吧。”黑泽阵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说。

他看着维兰德吃完,收拾了桌子,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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