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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程菲点头。

“好吧。”蒋兰见这丫头不肯说,也没辙,只能叹息着揉揉她的脑袋,柔声道,“那你快进屋睡会儿,晚上我给你做你喜欢的大盘鸡。”

“好!谢谢妈妈。”程菲小女孩儿似的撒娇,扑进蒋兰怀里来了个熊抱,随后便站起来,拖着行李箱回到卧室。

反手把门关严。

眨眼时间,程菲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背靠着门板发了会儿呆,继而眸光微动,走到了书桌前,从书柜最底部找出了一个相框。

相框里有一张二十年前的老照片,底色泛黄陈旧,背景残破萧条。

夕阳下的贫民窟屋舍拥挤,缺了角的石板铺起一条小路,路上走着两个小小的背影,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儿,还一个衬衣已洗到脱色的小少年。

一个在后面追赶,一个走在前面,头也不回。

看着这张照片,程菲压抑多时的情感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浪潮般涌出。

视线变得模糊,泪水湿润了眼眶。

程菲捏住相框的指用力收拢,仰起头,望向了窗外灰白色的天。

照片上,女孩和少年的距离明明只有几步之遥。

可这几步距离,真实落在人间,已经让她走了整整二十年。

“小哥哥。”程菲眼角挂着泪,远眺天空,嗓音极轻,“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很像你。”

他的世界是纯黑色,腐朽疯狂,充满罪恶。

可他又是个异类,难以界定,蕴藏无尽可能。最黑暗也最光明,冷得像冰,也炽热得像火。

他就像海域深处的山脉,人们只能看见水面上的一隅,水面之下,无人声处,才能触摸到他灼如烈焰的血肉和心跳。

他真的很好很好。

可是,他要走的路好像长得看不见尽头,又那样的黑,那样的难。

我多希望他是你,又多希望他……

不是你。

第二天是6月四号。

一大早,程菲就准时回了单位打卡。

徐霞曼京城那边的会还没开完,顶头BOSS不在,程菲只能给打去一个视频,汇报目前的工作进度。

这次的兰贵考察,程菲独挑大梁圆满完成任务,徐霞曼对她很满意。视频电话里,徐霞曼先是公事公办给她布置了一些新工作,之后便笑着说,“你去了兰贵七天也辛苦了,有一个周末的时间可以用来调休,不然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得到了上司的认可,还平白捡到了三四天假期,程菲低落了一整晚的心境终于阴转晴。

当天中午,她就约了温舒唯吃火锅。

两个姑娘吃的火锅是一家老字号,老板是重庆人,锅底味道地道得很,动筷没几分钟,程菲就辣得满脸通红,眼泪直流。

温舒唯比程菲能吃辣,被程菲这模样引得发笑,顺手递过去一罐冰可乐。

程菲接过,咬着吸管咕噜咕噜,瞬间喝完大半。

温舒唯又从冒着泡的牛油锅底里捞出一个火箭鱿鱼,放进程菲的油碟碗里,想起什么,随口又问:“对了,你出差这几天,没跟那个黑老大再牵扯不清吧?”

程菲闻声,吃鱿鱼的动作明显一滞,垂着眼帘闷头喝可乐,没有搭腔。

温舒唯见状,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蹙紧眉头道:“不是吧。姐妹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在一周里不仅没有成功斩断情丝,还跟那个黑老大把革命友谊升华了?!”

“……不是。”程菲看了温舒唯一眼,脸微热,有点不自在,“你别瞎说,我还没告白呢。”

温舒唯是个记者,对文字敏锐得很,听完眉心瞬间皱得更紧:“什么叫‘还’没告白?你还打算跟他告白?”

程菲再次沉默。

“我的天。”温舒唯脑子都要炸了,目瞪口呆,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那可是个黒社会!保不齐哪天就会横尸街头或者进监狱!居然真打算去当大哥的女人?”

程菲闻声静了静,须臾,抬眸正视好友,道:“唯唯,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舒唯简直哭笑不得,认定这丫头是被猪油蒙了心、被鬼迷了心窍,懊恼地说:“我管他是怎么样,我只知道古惑仔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人渣!剩下那百分之一你猜是什么?是脑残!”

程菲也皱起眉,耐着性子:“你先别激动,我有我的理由。”

“我不管你是什么理由,你绝对不能跟这种人动真格,更别说和他在一起。”说着,温舒唯抿唇想了想,拿起桌上的手机就准备打电话。

程菲一愣:“你干什么?”

温舒唯面无表情地说:“给沈寂打电话,让他今晚就从他们单位给你找个对象。我就不信了,蛟龙突击队一个个的全是公狗腰人鱼线大帅比,还比不上一个□□古惑仔?”

程菲:“……”

程菲被温舒唯呛得汗颜,静默半秒,沉声回道:“那如果我告诉你,他是个警察呢?”

那头,温舒唯电话拨出去,已经被对面秒接。

低沉微哑的男声从听筒里传出,听起来像刚睡醒,拖腔带调,透着股懒洋洋的骚气:“怎么了宝贝儿。”

“……没事。”温舒唯被这声音一撩,脸蛋瞬间脸就红了,“按错了。”

说完,也不等对面的沈寂出声,温舒唯便哒声将电话挂断。

温舒唯用一副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程菲:“你说什么?那个坏男人是警察?他这么跟你说的?”

“不是。”程菲摇摇头,又吃了一块毛肚,语气如常,“我自己猜的。”

温舒唯气结:“你要是猜错了呢?他万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种呢?”

程菲表情平静,抬眸看向温舒唯:“那我也认。”

温舒唯:“……”

温舒唯愣住了。

温舒唯和程菲相识多年,关系亲如手足,这是第一次,她从程菲眸中看见如此坚毅、沉静,而又义无反顾的眼神。

“唯唯,你最了解我。应该知道,我这人就是一根筋,认准的事,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程菲很轻地笑了下,说,“我试过让自己清醒,让自己不要再喜欢他,可是我做不到。”

温舒唯摇头,心疼不已,轻声:“即使那个男人真有隐藏身份,你们也不一定有未来,你懂吗?”

“我懂。”程菲回答。

温舒唯语塞。

程菲很淡地笑了下,说:“未来的事交给未来,现在,我只知道我喜欢他。就已经够了。”

乌川市火车站。

正值午后,火车站里人头攒动,人群挤得像一大团混乱不堪的棉絮,在高温的炙烤下发酵,人人都浑身的汗,空气质量堪忧。

火车站的旅客大多都是外来务工的农民工,人手一个硕大的蛇皮口袋,杯子牙刷洗脸盆拿绳子一绑,直接挂在裤腰带上,走起路来哐啷作响。

忽然,一个驮着大背囊的老大爷被挤得踉跄两步,没留神,一下就踩到了后面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哎哟了一声,一把揪住老大爷背上的口袋就把人掰过来,气急败坏道:“臭老头!不长眼睛啊!”

那大爷也是个暴脾气,加上天气又热人潮拥挤,他情绪也一下被点燃,反手就推了中年人一把,“说话就说话,你扯我包做啥!想打人啊?”

“你给脸不要脸是吧!”

“怎么,要干架啊!以为我年纪大好欺负!”

争执双方都是工地上的民工,而且都有同行的老乡和工友,眼瞧着战火愈演愈烈,亲友团也纷纷加入战场,指着对面的鼻子破口大骂,七嘴八舌唾沫横飞,场面越发混乱。

距离争执现场约莫五十米处,是火车站室外餐饮区的饺子馆。

靠门口的位子上,坐着一个身着黑色运动服套装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个大书包,正在吃饺子。

这人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瘦弱体态佝偻,浑身上下瘦得没剩几两肉,就一层皮包着骨头,头发油得像十天没洗过。他一边吃饺子,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热闹,眼神里透着几分病态的兴奋劲。

这时,邻桌一个大妈随口跟同伴说:“天气热,大家火气都旺,踩了下脚而已嘛,多大个事情。至于闹成这样吗,吵架有什么意思。”

同伴阿姨也赞同地点头。

“就是,吵架有什么意思,就应该直接动手,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捅死几个往地上一摆,就都消停了。”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在两个阿姨背后响起。

阿姨们狐疑,回头看了眼。

油头男已经吃完饺子,脸上多出一副黑色口罩,挡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尾耷拉没什么精神的眼睛,整个人阴森森的。

两个阿姨觉得这人看着不太正常,有点害怕,匆匆将目光收回,付完钱走了。

油头男掏出手机扫码付款,背起包,也慢悠悠地晃出了饺子馆。

头顶太阳明晃晃的,晒得人有点睁不开眼。

油头男掂了掂背上的大书包,打开手机看时间——下午两点二十分。

离老板交代的引爆时间,还有最后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