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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两名随行的长秋宫小宫女留在殿门口,少商随着引路的宫婢往里走去,穿过两道回廊拐进内殿,远远就听见内室里越妃的声音——

“……脑子拎不清,居然去肖想十一郎!想一想也就罢了,还敢去为难人家新妇!怎么,今日进宫你这么犟头倔脑,莫非还觉得委屈。我说你有什么呀,有样貌还是有才学,人家凭什么看上你?你又能给他什么,是财帛,权势,还是君父的宠信?这三样子晟一色不缺,还样样比你多!”

少商立刻知道越妃在对谁说话了,她尴尬的驻足门口,不敢进去,可惜宫婢已经往里传报了,她只好跟着低头进入。一进内室,发现除了快把头低到地上的三公主,二公主居然也在,而且她们两位看起来比自己还尴尬。

内室中唯一不尴尬的越妃朝少商招招手,示意让她坐下,然后继续训女儿:“……你要是实在闲得慌,也学学你二姊写个小曲跳个舞,再叫那群读书人吹吹牛皮,也让你父皇面上有光,显得我们也是诗书蕴藉之家,不是光会舞刀弄剑,就算你尽了孝心,你说呢……你来做什么?”

最后一句是问少商的,她原本正听的起劲,闻言一震,赶紧道出来意,然后双手捧上锦帛卷轴。越妃展开卷轴一看,失笑道:“献舞?一定又是她那帮门客献的计,也对,这寿礼既别致又省钱,那帮门客也没算白养。”

她利落的一拢卷轴,冲少商道,“那群献舞的小女娘你都见过吗?”

少商道:“匆匆见过一遍。”

“模样都生的如何?”越妃一脸无所畏惧,“莫非小五要向她父皇献美。”

“母妃!”二公主几乎要尖叫起来。

“不是不是不是!绝无此事!娘娘明鉴!”少商连连摆手,额头都冒出汗来。

“就算要献美,难道五妹会挑在皇后娘娘的芳辰吗?”有这样的亲妈,二公主再有艺术气质也不免暴出几根青筋,少商颇有几分同情。

“正是正是!再说那些阿姊我都见过,一个个都破藤编成的簸箕似的,哪怕有那么一两个齐整的,也不过是豁牙簸箕与平口簸箕之差啊!”虽然她也不喜欢五公主,但到底是皇后的女儿,好歹要帮的。

不过这话总算博了越妃一笑,“簸箕?呵呵,你这人倒逗趣。行了,你回去就跟皇后说我答应了。就让她们住到这里东侧的园子里,我会‘照看’好她们的。”

少商这才知道,原来皇后是将五公主带进宫来的那些女孩托管给越妃了。

“……不过我听说小五进来缺钱啊,居然在外头圈地,有没有这回事?”越妃话锋一转,直吓的少商哑口无言,面色如土。

越妃看她脸色,笑道:“看你这幅模样,看来皇后也知道了。唉,养门客花钱呐,养游侠儿更花钱,养俊俏的游侠儿更是举火……行了,小二你别咳了,我不说下去就是。程氏,你先回去吧。顺便问问皇后,要不要把五公主也送我这儿来,我替她……嗯,替她晓之以理……”说这四个字时,二公主一脸苦笑,三公主一脸感同身受,再无当初趾高气扬之意。

少商笑道:“这,这就不用了吧。妾观五公主这回似是懂事许多了。”皇后的女儿让妃子来训,那长秋宫众人以后不出门了。

越妃不可置否的扬扬眉:“那好,就赶紧让那班小女娘过来吧,不要在宫里乱逛,免得惹出事来。”

少商一呆:“不,不至于如此吧……”哪那么快的。

越妃懒得理她,挥手让她回去,继续对上自己的两个女儿:“对了,适才我说到哪里了,哦,对了,尽孝心。我把话跟你先撂下了,皇后这回生辰你别给我惹事,不然我们母女的缘分就算尽了。民间贫人家的女儿,不但小小年纪就要劳作,年景不好时还要被爷娘卖了。你们命生的好,穿金戴银有吃有喝,从头到脚的有人伺候,也不会被卖掉。为娘对你没别的指望,安分待着,明白吗!这几日老实待我宫里,出一点岔子,你就给我滚去自己的封国,别回来了!”

少商往外走时,还听见三公主似乎低低的应了一声喏;她暗自叹息,皇后就是太心软了,若有越妃一半的泼辣就好了。

她沿着宫廊走时,看见从越妃内室出来的几位大宫女已经风风火火的去张罗隔壁园子的居住环境了,她不免暗笑越妃这也太有受害者意识了,也不知她当年和霍夫人斗法是何等激烈。唉,那群小女娘昨日才入的宫,才在外庭凑合着睡了一夜,连歇脚之处都没安顿好,哪会跟赶投胎似的去做坏事啊……

她心里这么想着,然而仅仅过了一刻钟,泡在凉凉的湖水中,她就知道自己果然见识短浅——回长秋宫途中,穿过皇家庭院时,她被游园的几位小女娘假作不当心推下了池塘。

那七八个小女娘似是出来闲逛的,她们站在岸上,对着池中的少商笑的花枝乱颤,还拖住了随行跟着她的两名小宫婢,不许她们相救。

“哟,我在外面常听人夸这位程娘子有才能又贤淑,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今日怎么做了水鸭子了呀……”

“我看长的也不怎么样,定是会谄媚巴结,喂喂,你倒是说两句好话,我们高兴了,就拉你上来啊……”

“我们还是将她拉上来吧,若是出了事,我们担当不起啊。”

“少废话,适才那一脚不是你勾的吗?”

……

少商轻轻踩水,看着案上那群扭腰摆脑袋的小碧池,内心毫无波动。

凫水这种事说穿了毫不稀奇,其实人体的胸腔有相当一部分是空的,落水后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努力保持仰面向上,躯干部分自然会浮起来,到时尽量抬高下巴,将口鼻露在水面上即可呼吸无碍。会在平静的水中溺亡之人多是慌乱导致。何况她是南方人,自幼会水,来了这里后也常在澡桶里踢腿摆手,适应身体感觉。

过了会儿,案上的女孩看少商在水中镇定自若,竟打算向她投掷小石子取乐。少商哪会等着被扔,何况秋末冬初,池水寒冷,她当下松开腰带和吸饱了水的曲裾,犹如一尾灵活的小鱼摆动身躯,三下五去二的游至另一边岸上。

虽然她不介意只着中衣走回长秋宫,但瑟瑟寒风吹到湿漉漉的身上还是让她打了个喷嚏,那两名小宫婢赶紧飞奔而至,一个脱下外裳给她披上,另一个掏出巾帕给她擦拭。

少商冷冷的看了那七八小碧池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鉴于她活跃的脑细胞和丰富的‘受害’经验,短短从池中游到岸上这么点功夫,她已经想出了五六个复仇点子,个个又贱又辣,保证既不见血,还让她们永生难忘。

对岸七八个女孩渐渐生出些慌乱之意,七嘴八舌起来。

“她不会向皇后去告状吧?”

“怕她做什么,此处又没人看见,我们咬定了不认就是!公主会为我们撑腰的!”

“对对,再说她又没伤着一点,能有什么了不得了!大不了挨一顿打!”

……

回到长秋宫,翟媪看见少商这幅模样大吃一惊,忙叫人煮姜汤烧暖炉,还弄了一大盆热水给她洗个热水澡。冰冷的肌肤在热气腾腾的澡盆里慢慢恢复了血色,少商长舒一口气。

翟媪一边帮女孩擦干身子,一边愤怒道:“梳洗后,咱们赶紧去告诉娘娘!”

谁知少商却道:“诶,不急。”

“小女公子别怕,娘娘喜欢你,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唉,就是因为娘娘待我好,怎么也要等过了明日的寿宴啊。”

“不趁这会儿去,回头那些小贱婢必然要抵赖的!”其实不洗热水澡直接去告状效果最好,不过翟媪担心女孩会受寒。

“我要的就是她们抵赖。”少商笑眯眯道,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居然还有几分怀念。不就是被人欺负吗,谁还没受过啊,她老有经验了。

翟媪慢下给她擦拭头发的动作,叹着:“你若是肯告诉十一郎,天大的仇他都替你报了。”

少商对着镜中的自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阿媪,你说皇后娘娘现在喜欢我,究竟是因为我将来要嫁给凌大人,还是因为我自己呢。”

翟媪道:“不瞒你说,起初是因为十一郎。可这几个月下来,娘娘是真喜欢你了,有你陪着,她可比以前快活多了。”

少商摸摸自己濡湿柔软的头发,点点头:“我家叔母以前老说我天真,爱钻牛角尖。因为我若有仇人,我一定暗暗瞒下,然后自己收拾;若有难关,我亦希望自己绞尽脑汁去渡过。哪怕将来上了刑场,最好也是我自己犯了滔天大罪,而不是受别人的牵连……”

“这种浑话怎能乱说!”翟媪连忙打断。

“娘娘能喜欢我,真是太好了。”少商拿起精雕镂金的木梳慢慢梳着,“你和娘娘不用担心我和凌大人,因为我其实一点也不气他,我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再说他不知多少次的救过我帮过我,我哪能那么忘恩负义啊。我不是不能服软,也不是不能哄他高兴,可是哄人能哄一辈子吗?夫妻哪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