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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露出了那副楚楚可怜、需要人安慰的表情。

可这次寒深没有心软了,他安静地看了季然几秒,说:“那就好,这样我们就达成了共识。”

他语气那么笃定,也不知是在对季然说,还是在告诫他自己。

季然花了一点时间才调整好情绪,把家里的事情都说给了寒深听。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真要细究起来,也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问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季然并不觉得自己的遭遇有多么特别,网上有更多比他爸妈还要糟糕的父母。他也不过是无数个不完美家庭中的其中一个而已。

可哪怕他不断这样安慰自己,那种具体的痛苦还是无比清晰。

他理解父母想要培养弟弟的心情,可他们哪儿有这么多钱?他现在天天在猝死边缘挣卖命钱,也才不过月薪2万。

季然是想要拒绝的,甚至因此和父母大吵了一架。

“可是……”季然声音开始颤抖,他捂住脸,再次变得痛苦起来,“可我又在想,万一弟弟去了私立学校成绩变好,就考上优秀大学了呢?万一弟弟就因为我的干涉,人生出现了偏差呢?”

他抬头看向寒深,连自己都不确定:“那我这样做,不是很自私吗?”

不过这次季然没有哭,寒深于是也没有安慰他,只是问:“你家庭可以支付你弟弟上私立的费用吗?”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爸妈说要卖房,可我觉得他们不一定会卖。”

说不定只是想让他内疚,负责弟弟的费用而已。

最后这句话季然没有说出来,哪怕他再失望,他也无法在别人面前这么揣测自己的父母。

寒深又问:“你弟弟成绩怎么样?”

季然想了想,摇头:“一般。”

他说得很保守,他弟弟这个成绩已经可以算糟糕了。

他爸妈带孩子的方式很奇怪,季然称之为严厉的宽松政策。

说他们不管孩子吧,他们也知道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嘴里经常训斥孩子怎么还不看书,还不去写作业。可他们的催促只停留在口头上,孩子一哭闹就放弃了。

连学习辅导都不能贯彻,更别提城里小孩儿的品性教育,性格培养,天赋挖掘。他们有时候嫌孩子吵闹,甚至直接丢给他一个手机分散注意力。

季然小时候也是同样的放养模式,可当时智能手机还不普及,季然自己也很自觉,家人说去看书就看书,说去写作业就写作业,季然小时候还经常看书,养成了很高的专注力。

可季丞轩生在社交媒体时代,从小就开始接触手机游戏和短视频。

不止是季丞轩,季然逢年过节回到老家,也经常在县城、村里看到小孩儿凑到一起玩手机。

他们离现代社会非常近,但又似乎更远了……

季丞轩沉迷游戏不爱学习,注意力低下,性格也有些糟糕,但季然也无法完全责备弟弟。

现在的环境和他那时完全不同,短视频和游戏入侵童年,季丞轩从小就没能培养出学习的能力。就算他主观上想努力,也很难再达到季然当初的成绩。

寒深安静地听完,这才问:“道理你都明白,那你困扰的地方在哪里?”

“因为这番话太残酷,也太高高在上了,”季然摇头,语气再次迟疑起来,“我无法对自己十来岁的弟弟说出这些,这相当于否定了他一辈子。”

寒深:“可你也没有负担他人生的义务。”

季然其实是明白的,他也并不打算负担起弟弟的一生。

可他痛苦的点在于自己是提出反对的那个人,他难受在父母偏偏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如果季然拒绝让他上私立,那以后季丞轩过得不好,他就总会想起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当初他让季丞轩去读私立,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他也知道要拒绝,可他无法摆脱内心的谴责。

“那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寒深问季然,“你可以设想,如果是你自己,你会做出这种事吗?如果你是一个父亲,你会掏空大儿子工作的积蓄,去供能力并没有那么优秀的小儿子上私立中学吗?”

季然摇头,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愿意让孩子上更好的学校,但这是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不会损害别人、哪怕是自己亲生孩子的利益。

寒深:“你不会,可他们却对你做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他不会让大儿子供小儿子上学,因为他同样爱着两个孩子。

可他父母却……

想到这里,季然后背霎时一阵发凉。

他只是觉得中式父母不善表达,甚至给他们找了无数的理由,什么时代和成长背景不同,他们教育水平也不高。从小到大,季然就一遍遍试图说服自己,他不停地翻看那些几乎快要褪色的温馨片段,意图证明父母还爱他。

可既然爱他,为什么从小就这么偏心?为什么又要对他做这种事?

因为他们不爱了啊。

直到现在,季然终于确信,爸爸妈妈不爱他了。

他再也挖不出金子了。

季然闭上眼睛,眼泪就落到了他的手背。

他以为自己今天不会再哭了,可这个答案太残酷了,一下就把他打得溃不成军。

眼前递来一张手帕,季然接过按在眼睛上,一边抽泣一边说:“对不起,我……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试图像之前那样控制情绪,他甚至开始深呼吸,可完全不管用了,他一吸气就变成了抽噎。

怎么办啊?眼泪根本完全停不下来。

季然无助地抬起头,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寒深,可又想起寒深说不会安抚他,不会给他他想要的,不能给他进一步慰藉。

季然重新闭上眼,眼泪掉得更凶了。

寒深不仅没有安慰他,甚至还起身离开了。他一定是嫌他烦了,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

这让季然更难受了,已经哭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他把自己缩在椅子上,就像是小时候挨打后躲在床角,仿佛这样就能不伤心了。

爸爸妈妈不会安慰他,寒深也不会再理他。

季然抱紧双臂,和多年前那样小声安慰自己:别哭了,别伤心,不难受的,本来你就只有你自己……你要自己变得更好,谁也不去依靠。

脸颊突然一软,他皮肤碰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季然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寒深抱着一个虎鲸玩偶。

“抱着他吧,”寒深把玩偶放在他旁边,又说,“应该会让你好受一些。”

季然反身抱紧玩偶,眼泪一下就浸湿了它的身体。

看着季然不住颤抖的双肩,寒深目光变得很深,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