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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此刻正立在酒屋那道半卷半落的门帘外的走廊里。青头就站在她的身后,一脸生气地看着他身旁那方才扶了他一把的红衣女。

酒屋中另几个或奏乐,或在说笑的女子也停了下来,鸦雀无声,皆随了客人,惊讶地望着对面那迈步走了过来的年轻女郎。她应已婚,作妇人装扮,容貌之好,衣裳之华,是众女此前从未曾见过的。

絮雨没有入内,停在了门外,目光扫了眼酒屋里的女郎们,又掠过裴萧元身畔的那张酒案。

“公主!”

呆若木鸡的承平终于反应过来,脱口叫了一声,随即向她作揖行拜礼,惊得众女面面相觑。忽然有人记起,数日前那一场轰动长安的公主大婚当中,那位驸马,好似确实姓裴。

侍酒女们纷纷下跪,叩首不敢抬头。

“裴二你还不回去?”

承平一改方才豪言壮语之态,上去就把裴萧元往外推,要将他从屋内推出去。

“公主有所不知,今夜我是看驸马心情不佳,方才故意说反话而已,目的就是为了能叫驸马快些回!”

承平一边推着好友,一边转向絮雨,赔笑讨好地道。

裴萧元此时反倒眼眸微垂,神色平淡,脚底更是犹如生根,任凭承平如何推他,也是纹丝不动。

“二位雅兴不小。我便去在外面等驸马吧。”

她道了一句,转身离去,走了几步,一停,微微转回面,目光再次投向身后那依旧没有跟上她的人。

四目交错的一刻,她收目继续前行。

片刻后,那道身影终于也慢腾腾地动了一下,最后迈步,跟着走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行出了这间位于曲巷深处的无名的小酒楼。

絮雨走出曲巷,在杨在恩的扶持下登车,没有等他,径自便去,车影渐渐隐没在了漆黑的深夜街道之上。

“郎君你!”

青头恨铁不成钢地顿了下脚,扭头看见公主车驾已经去了,丢下主人,急急忙忙跟着公主的车走。

裴萧元上马,不远不近地跟在车后,于凌晨时分,回到了永宁宅。

絮雨出府一事,知道的人不多,只杨在恩、青头等几人同行。这个辰点,宅中其余人皆已经入睡,寂静无声。

紫明院内,也只贺氏还在等待着,其余人都已被打发去歇了。

她看到公主和郎君一前一后归来,相继进了寝堂,掩上了门,庭院里的光线顿时转为昏暗。

裴萧元沉默地跟着絮雨入内,停在了外阁的那一面屏风前,不再前行,见她停步转面望来,闷声道:“我喝了酒,恐熏到你。睡外面了!”说罢,蹬了脚上的靴,衣裳也不脱,和衣径直便卧在了新婚夜他曾睡过的那一张窄榻上,旋即闭目。

絮雨看他片刻,见他躺下去便如睡着了似的,便也随他。

在折腾了大半夜后,这个晚上,她终于也得以躺了下去。

秋夜长长。许久,隐隐传来了丑时中的报漏之声。

在万籁俱寂当中,絮雨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道短促的开门之声,有放得极轻的脚步声走了出去。

她闭目。又过了许久,那脚步声始终没有回来。

她慢慢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披着散落的长发,在黑暗中侧耳又听了片刻,终究是放不下,咬了咬牙,下了床,趿了双云头绣鞋,慢慢地,穿过珠帘,来到了外间。

窄榻上果然空荡荡的,人不见了。门虚掩着。

她开门走了出去,在门外附近寻了下,没看见人。

她沿着甬道穿过庭院,找了一遍,秋爽亭,菊圃,鱼池,全都不见他的人影。

絮雨不禁开始微微着急起来。

他难道是余怒未消,又出去了?

认识此人这么久,倘若不是今夜发生的事,她真的从不知道,在那一副平和而稳重的外表下,竟藏有如此一副坏脾气。伤刚略有些好转,今晚竟就跑出去喝酒,看起来喝得还不少,连起身都要近旁的侍酒女郎来扶持了。

这叫她想起在苍山时他直接醉翻在湖边水廊下的一幕。那夜若不是她后来不放心,回去察看,他怕是整个人泡在水中都不知道。

今夜他若真的因为想不开又跑出去,醉睡在外面不知何处的露天下……

絮雨越想越是不安,正要出紫明院,去问下门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寝衣,转身匆匆往里而去,想先换件衣裳。

她快步登上了廊阶,奔到门前,正要进去更衣,忽然迟疑了下,停了步,慢慢地转过了头。

借着月光和檐廊之上灯笼的暗影,她看见就在廊柱的一片阴影后,此刻正立着一道漆黑的人影。

是裴萧元!只因此处被廊柱遮挡,太过昏暗,她方才竟没有留意,这里还立着一个人!

那人影一动不动,半靠着廊柱,正在冷眼看着她绕来绕去地寻他。

她定了定神,再也忍不下今夜从找他回来后慢慢凝积在心里的恼怒。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停在廊中,质问。

“我热,睡不着,此处凉爽,我吹下风。”

他淡淡地道,她嗅到了一缕来自他的酒气。

她端详了他片刻。

“裴二,我知道,做驸马羞辱了你,有损你裴家纯臣清流之名。”

“青头告诉我白天的事了。”

“所以,今夜你是后悔了?”

她微微歪头,用一种玩笑的语气和他说道。

他一顿。

一阵夜风吹过,她的一头青丝落肩而下。庭院的空气里,漂浮着木樨和白珍菊混合起来的一种奇异的气味,是冷馥的香,又是几分淡淡的清苦,夹杂着面前人随了那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而扑来的潮热的酒气。

“昔有猗兰操,五经作渊海。”

“遥知银汉远,此心久徘徊。”

她漫声地念着,盯着对面那一张显是因她这突然举动而露出极大难堪之色的面容,轻声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猗兰操!好一个五经海!”

她笑他。

“这便是向来以清谨守身而自命清高的裴家二郎裴君严?今夜我若不去接你回来,你便当真要烂醉如泥,随阿史那在那里和美人们厮混到明了?”

“李嫮儿!你勿逼人太甚。”

昏暗中男子目光烁动。他从齿缝里发声似地,说道。

絮雨一怔,因他突然这样直呼她的本名,那个只有她阿耶能叫的名字。

“逼你又如何?你将与我作对吗?”

她反应了过来,面上依旧轻哼一声,然而心里已是有了一种不祥之兆。

他可能真的生气了。

她决定立刻结束和他的对话。

她后退了一步。

“驸马,你醉了!进去睡觉吧!等你睡醒,我们再好好谈一谈关于今晚的事!”

“我实话和你说,你叫我很是不快。”

她说完,不再理他,转头就往寝阁走去。才动了一下,裴萧元挥臂便将她轻而易举地拽了回去,絮雨的后背也被他压在了柱上。

“裴萧元,你做什么?”

絮雨忽然一阵紧张,却竟忘了挣扎,只那样老老实实地被他钉在廊檐下的这一道柱上,略带几分惊慌地仰面看着他。

他自然知道他在做甚。却沉默着,一言不发,惟以凶狠的对待来回答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感到唇一热,他低头扑压了下来,将他的唇覆在了她上面。如火一般灼烫。

脑海瞬间空白。鼻息里充斥着她前一瞬仿佛还熟悉,下一息却已变得完全陌生的来自于这男子的气息。

絮雨昏头脑涨,没有半点抵抗他的念头,只因了紧张和完全的不知所措,像即将溺水的人那样,用她的两条胳膊抱住了他坚实的腰身,身子在他怀里轻轻地抖着。接着也不知怎的,双脚便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