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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彻底笼罩这间古寺中的简陋斗室。

在一阵难掩伤感的静默中,裴萧元悄然起身,无声地走去,点燃了一盏清油灯。

在昏黄的灯火暖色里,叶钟离面上的伤感之色渐渐退去。

“不过,当日阿公寻不到他,却遇到了你。上天待阿公不薄,得你陪伴多年。”

他继续说道,神情也再次转为欣慰。

“丫头,两年前阿公将你托付给裴冀,本意也是托付你的终身。想来你二人是姻缘天定,当时虽然不成,过后殊途同归,终究还是结作良缘。阿公早前人在外面,听说了你二人大婚之事,心中极是欣慰,那时便想着,无论如何,必要再来长安一趟。如今心愿达成,又见到你二人了,阿公已是别无所求。”

“阿公你不肯留,还要去哪里?”

絮雨扑跪到了他的膝前,含泪问道。

叶钟离抬手抚摸了下她柔软的青丝,笑着将她从地上扶起。

“不要难过。阿公还能亲眼看到你,知道你过得好,对阿公而言,便胜过了世上一切。往后阿公真正可以闲云野鹤,了无牵挂。等这里画完,阿公就去看下萧元伯父,笑几声他白发劳身,竟仍困在峨冠博带里不得解脱,笑完他,再各处随意走走。等真到了走不动的那一日,阿公便回咱们从前住的地方。”

“阿公!”

纵然早就知晓,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圆满不过须臾,月亏方为常道,至亲至爱,终也不敌百年之期。然而,当真的听到离别之言再次响在耳边,她还是抑制不住,无限伤心。

“阿公自小不知来自何处,好在还有归处。往后,你若真想阿公了,便带上萧元,还有儿女,再去那里看阿公,如何?”

叶钟离笑着说道。

回去的路上,不再如来时那般急促。夜风时时卷动那一片垂落在她面前的帽纱,她恍若毫无觉察,一言不发。裴萧元骑马静静伴随在她身畔,始终不远也不近。

入宫后,行至一道分往她寝宫和东阁的岔道口,一名东阁里的宫监等候在那里,看到她的身影,忙上前行礼,问是否可以熄灭东阁里的灯火。

傍晚她撂笔走得仓促,奏章等物都还堆叠在那里,此刻被提醒,今日事,尚未毕。

她停了一停,随即迈步,似要转向东阁,却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轻轻握住腕,阻了她的前行。

“熄灯吧。公主明日再去。”裴萧元对着宫监吩咐道。

那宫监悄悄看了眼絮雨,立刻低头应是,躬身退去。裴萧元松了她的手,将那一副仍遮挡她脸的帽纱卷起,令她露出脸庞。

宫道旁,石灯幢的灯头里发着一团光,光照昏暗,却仍难掩她脸上那淡淡的青色眼圈。

“你应当累了。今晚早些回去休息。”

她垂了眼眸,未答,也未反对,任他再次握了她的手,带着她回了寝宫。

裴萧元吩咐几句贺氏,贺氏会意,忙和乳母们带着小虎儿暂时避到寝宫别屋之中。他将她带到床前,为她除去外衣和鞋,待她躺下后,柔声道:“你好好睡。我去哄小虎儿睡了。”

他为她盖好被,又放下帐帘,正要出去,忽然,听到一声低语从帐内传来。

“你别走。”那声音轻轻软软,似含几分乞怜。

裴萧元一怔,随即,他脱了自己的外衣,搭在她的衣旁。

他侧身轻轻入帐,卧在了她的身旁。

他一躺下,她便朝她靠来,埋脸在他怀里,默默流泪。慢慢地,她安静了下去,一动未动,仿佛就这样睡了过去。

宫漏次第响起。春月的影,缓缓也爬上了宫阁的飞檐和朱桷。

“我睡不着。我想去永安殿瞧瞧。”

忽然,在这座静悄的寝殿深处里,响起了她的低语。

裴萧元睁眼。

“好。”他立刻应道,起身下榻,卷起帐帘,穿衣后,为她披了件御寒的披风,接着,牵了她手,悄然走出寝宫。

春月静静地照在永安殿的残址之上,朦胧的月光下,满目皆是断壁和残垣。几团黑色的貌若野狐或是獾子的小兽被二人到来的声响惊动,从暗处蹿出,四下惊散而去。

“那夜,这座大殿还没烧塌,我记得我就在那个角落里——”絮雨靠在他的身边,指着前方的一堵断墙。

“我寻不到出去的路了,周围都是火,我只会哭,哭个不停,阿公走了过来,将我抱了出去……”

一阵夜风吹过,掀动着从残石缝隙里新钻出的大片的春发野草,簌簌之声不绝于耳,倍添无限凄荒之感。

裴萧元记得那时的事。父亲再次披甲离家之后,他便和母亲回了河东故居。他想象着当日还留在长安的那个小小的她所经历的那一幕,心中对那个傍晚在古寺里见了面的老者,愈发充满感激之情。

这里太过荒凉了。他不愿她再有更多的伤感。

“回吧。”他哄道。

“见到阿公,是件应当庆贺之事。明日等你有空,我陪你,再带上小虎儿,咱们再去看阿公。他看到小虎儿,一定很高兴。一高兴,说不定就肯再多住些时日了。”

她好像被他说动了,点头。

“好。”她应他。

裴萧元微微一笑,待伴她离去,身后再起一阵异响。

又一只野狐,从他身后十数丈外的一片残垣下蹿出。蓬影在月光下一闪,消失不见。

他的目光远远掠过那片残垣,略一迟疑,吩咐她稍等,自己走了过去,攀上乱石,终于,看清楚了方才那头野狐出洞时勾带了一下的白色异物。

是一根嵌落在石缝里的白色的条状物。

他捡了起来,就着月光端详片刻,微微皱了皱眉,接着,蹲身下去,察看着乱石堆下被野兽打出来的通洞。

下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了?那是什么?”絮雨走了过来,问他。

“一根骨头。应当是人骨。”

裴萧元转头应道。

“下面或许埋有人。年深日久,遗骨被野兽叼了出来,落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