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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峙世居藩服,思禀正朔,正式受封西平郡王,蜀州刺史,左武卫大将军。

贺都册西蕃王,威卫大将军。

兰泰因协助平定西南叛乱有功,加忠武将军号。

其余,除去那些获得赏金的不计其数的普通士兵,数以百计之人,因各自显功,也得以在今获得入内受封的殊荣,或为官,或赐爵,不一而足。

这一场在镇国楼举行的庆典,每宣一项,便有礼官及时传报给在外的凯旋将士,以此夸耀功劳。在开远门的附近,自然也聚满无数见缝插针的长安民众。当许多来自西市的人听到顾十二因功得封六品昭武校尉,任金吾执官,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人人兴高采烈,与有荣焉。

这一场庆典,一直举行到了黄昏。

全部有功之人,皆受封赏。

在最后的宫筵开始之前,所有人都以为,皇帝还有一道重要诏令要颁。

这是一道特殊的,迟了二十年的诏令。

今日,在这个场合颁布,应是皇帝最好的机会了。

当初因何,烈士蒙冤,人人心照不宣。只要如今,列出一个可告天下的堂皇理由,朝廷还烈士以当有的英名,那么,在皇帝身后,史官的笔下,他将不仅有扫除丧乱、重固山河的武功,更具反躬自省、过而改之的圣人之德,足以登明君之列。

镇国楼中,史官端坐一旁,提笔蘸墨,凝神聆听,正待继续录写最后一道诏令,不料,礼部尚书手中已是无诏,望向座上皇太孙,请他宣事。

李诲迟疑了下,看向裴冀。

裴冀神色平静,向他微微颔首。

李诲一顿,压下心中疑惑,宣布开筵。

盛典中最重要的此项如此终结,是许多人始料未及的。

百官当中,一些亲历两朝之事的老臣,如郑嵩等人,无不面露失望之色。

不止如此,随着此战的胜利和裴萧元名声广传,边军之中,他广受拥戴,在长安,封尘了多年的神虎军旧事,近来也重新成为了坊间议论的话题。

酒楼茶舍,说到神虎大将军和八百英烈当年死战北渊的壮举,无人不是感慨,谈及崔娘子带孤子为丈夫旧部请命,更是唏嘘不已。听闻果园坊里住着神虎军的家眷和后人,许多热心民众纷纷赶去探望,送钱送物。不少歌咏壮士的边塞雄诗甚至流入了平康坊,成为最受客人欢迎的时兴新曲,歌娘竞相谱曲弹唱,花街柳巷,竟也终日发出铮铮有如剑鸣的铿锵琴音。

镇国楼外,凯旋的将士面面相觑。何晋陈绍顾十二等许多人,虽自己因了此战,得以加官进禄,但没有想到,皇帝竟至今仍不肯为当年的神虎军平反,谁有心情去笑。

那些今日特意换了新衣,纷纷赶来此地的果园坊人,等不到盼望的消息,默默垂头离去。周围民众让道,同情相送。

君威岂容玷。

圣人为了他的颜面,终究是不肯在天下人面前承认,当年,他犯下了过错。

对此,除去一声叹息,还能如何?

夜幕再次降临。

白天这令人失望的段落,并没有影响接下来这长安夜的喜庆。

今日起,长安解除宵禁。民众将有三天的狂欢时间。满城张灯结彩,坊门相互开放,东西两市和附近的繁华地段,人头涌动,到处都是挑着担子售卖各种玩意儿的货郎和举家夜游之人,欢声笑语,盈满街道。

絮雨和裴萧元回到了许久不住的永宁宅,用过饭,放早就按捺不住的青头和一众男仆婢女们自由外出游玩,两人哪里也未去,闭门后,她在房中就着银灯整理信笺,裴萧元则仰面躺在床榻之上,逗着小虎儿玩。

堆积的信笺,大多是长安众多的命妇们应着时节发来的普通问安函而已,无须回复。只一封,是李婉婉的信,除应时问安,祝她春日好之外,提了句卢文君。

经过太医精心治疗,如今她终于慢慢恢复了些记忆,想起自己身份,也记起父母和亲友,唯独那个狼心胡儿,竟忘得干干净净,是半点也记不起来了。长公主彻底松了口气,欢喜不已。

大约是又添一岁,少女也多了心事。李婉婉感叹,说自己极为羡慕文君,每日笑声不绝,竟比从前还要无忧无虑。又问絮雨,何日有空,趁着春日留尾,想与文君约她游玩一番。

絮雨看完她信,提笔回复,时不时看一眼近旁的父子。

小虎儿每天都在噌噌地长,力气也越发大了。他的手指抓着裴萧元左右手的两根中指,任裴萧元如何举臂,也牢牢攥紧,将自己挂在了空中,两条腿蹬来蹬去,咯咯地笑。

裴萧元越举越高,最后,竟还令小虎儿荡来荡去,如玩秋千。小虎儿的小腿蹬得越发厉害,笑声也越大。

絮雨今夜本就有些分神,此刻看不下去,怕万一小虎儿抓不稳掉落摔疼,搁笔走去。裴萧元一笑,在她要开口阻止前,反手将儿子的小拳头抓在了手心里,稳稳放在床的内侧,让他自己爬着玩。

接着,他另臂探来,抓住了停在床前的她的手,轻轻一拽,她便躺落在了他的身旁。

“放心,我有数。小虎儿力气很大,抓了我指,想拿出也难。”他闲谈地道,微笑地看着在他里侧爬来爬去的儿子。小虎儿口里咿声不绝,显然,是想继续和父亲玩方才那种危险的游戏。

絮雨慢慢地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郎君……”

终于,她唤他。

关于朝廷何日才为神虎军正名一事,除了早前那一句会给一个交待之外,皇帝再无多半句的话了。

但絮雨很早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意。

她知道,对此,裴萧元如今想来应也是了然于心的。

已经太久了。今日他或不会为此,再动更多的怨怒之心。

但在她的心中,始终还是深为歉疚。

“今日……”

她方起了头,他转脸朝她,吻住了她的口,不叫她再说下去。

“和你无关。嫮儿,你不用觉得歉疚。”

吻她片刻,他松开她的口,安慰地道。

絮雨眼睫微抖,抬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伯父今日寻我,说了些话。他大约怕我想不通。其实他便是不说,我也早猜到了……”

他顿了一下。

“嫮儿,你的阿耶,他当真是个狠人。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他自己,都下去得手,不管别人如何怨恨,也不管身后之名……”

絮雨沉默了。

他转头,看了眼身旁不停发着噪闹声的儿子。

方才为阻止他乱爬打扰到自己和她亲吻,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掌压在了儿子的背上。

小虎儿被父亲的大手牢牢钉在床上,脸面朝下,小乌龟似的,正奋力地拱翘头颈,手脚并用,不停挣扎,想翻身坐起。奈何后背大山压顶,他如何能脱得开,憋得小脸通红,气恼得就要哭出来了。

“别想这些了。今夜青头他们都出去玩了。你想不想去?莫若咱们也带小虎儿,一道出去走走?”

絮雨嗯了声。他一笑,松开苦苦挣扎的儿子,一臂抱起,另臂将她带起,自己也翻身坐起。

正待收拾了一道出门去,这时,听到门外传来杨在恩的通报之声。

“公主,驸马,陛下方传话过来,叫你二人入宫去。”

两人对望一眼,却听杨在恩又道:

“陛下还吩咐,将小郎君也一同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