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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相同的疑惑,卫茵娘也曾问过她。

她并不知道,自己和她,不尽然相同。

得识过了世上最好的文章,那些庸文和俗字,便再也无法入目了。

这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

但,昨夜她对茵娘说的那一番话,也并非全然只是为了能够令她可以攒够迈出脚步的勇气。

待到她将心中的那一抹身影彻底抹平,待到她也遇到一个值得她如茵娘一样去赌一赌的人。

那个时候,便是她的归家之日。

……

天地之德,平分于四时;皇王之道,效法天德,教化万物。

阿史那正式入朝参拜新帝,并立下誓言,永不背叛。新帝秉先帝之德,对其加以册封,赐下信物与狼头纛鼓。就此,他正式成为大汗。王帐四境,有敢叛逆,便是圣朝之敌,必将兴兵而灭之。

他留长安的日子不长。

在抵达当日去往南山卢家求见无果过后,他又另外尝试过几次,期望求得她父母的谅解,然而皆是无果。他明白了,不可能求得谅解,更不可能,再亲眼得见她一面了。

这应当也是他很快便结束各种事务,出京北归的一个原因。

他离去的那日,靖北侯与至尊大长公主二人也将去往皇陵,为先帝和昭德皇后守陵三日,守陵完毕,夫妇便正式出京。正是同路,一道行至渭桥之畔。

裴萧元压不下对承平的同情之心,碍于絮雨在旁,不敢过于表现。毕竟他此前铸错过甚,荒唐得厉害。朝堂事,尚有挽回余地,可修复如故,然而涉及男女事,便不同了。面对这自古以来圣贤也无解的天下第一难题,他自己也才勉强趟河上了岸而已,能开解得了承平什么。

况且,就算他看到了承平的痛悔之心,又有何用。愿意信他者,世上除己之外,恐怕再无第二人了。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希冀承平放下,免得困扰过度。毕竟,文君已是将他彻底忘记,不放,又能如何。

好在承平也是潇洒之人,今日一扫颓态,谈笑风生,裴萧元这才稍放下些心,趁絮雨在他身后看不见,暗握了下承平的手,靠过去些,低声道:“你先回吧。我很快也去。到了那边,你若无聊,想寻我喝酒,叫人传信来便可,我找机会出去。”

此应当便是男人间能给予的最大的支持了。

承平窥了眼絮雨,知她如今因文君的缘故,对自己极不待见,感激地点头。

絮雨早将这二人背着自己的私活看得一清二楚,干脆往后退了些,省得说话还要偷偷摸摸,竟好像她不许一样。

承平看见,是个精明人,忙笑着朝她作了个揖,随即对裴萧元道:“你与大长公主另有要事,不好耽搁,送我到此便可。我先去了!”

裴萧元望皇陵的方向,颔首,最后叮嘱,叫他路上自己一个人切勿滥饮,多醉伤身。承平笑着应下,旋即领随从过桥,往北而去。

他起初放马而奔,走出去一二里地,坐骑的马蹄渐缓,他面上本显露的余笑也慢慢消失。

马蹄彻底停了下来,他转过头。

随行的施咄顺他目光望去,见他似在遥望远方一片不知为何的野林,等待片刻,正欲相询,听他忽然开口道:“我去去便回。你们在此等着,勿跟我!”

不待施咄等人回应,他已掉转马头而去。施咄赶忙追马回到渭桥,看见他已是下了桥,疾驰而去,转眼只剩一道背影,无奈遵命等在了原地。

承平独自骑马,下了一片茵茵芳草间缀着杂花的野陂之地,趟过一条流水淙淙浅没马蹄的石溪,来到那一片他方远望的野林。

他下马,终于寻到一株樱桃花树,停下了脚步。

风过,樱桃花瓣落,如下起了一场急雨。

他仰头望着面前纷纷的花雨,在树前定立良久,终于,慢慢转身,待上路而去,此时,伴着一阵瑟瑟的清脆铃声,一匹枣红马从小道上岔入了野林,出现在承平的视线里。

红马脖系金铃,背覆锦鞍,上面坐了一名黄衣红裙的少女,鲜艳胜过春日里的娇花,看去,像是城中出来踏春游玩的女郎,只是不知何故,竟独自一人,误入了此地。

她一路驾着红马疾驰而来,到了近前,看见承平,慢慢停下了马,展眸凝睇。

女郎身影出现的刹那,承平的心便激狂而跳,直以为是在梦中,不敢相信,直到女郎停马在樱桃花树之前,他才终于回神,知不是梦,狂喜,正待迈步向这来到了他面前的女郎走去,忽然,从她方才来的方向,又急急地追来一人,是作男装打扮的李婉婉。她前些天也去了南山的卢家别院,今日和卢文君踏春游玩,纵情放马,不知不觉,闯来这里。

“文君!勿跑这么快!当心摔下来……”

李婉婉追上,见卢文君已停了马,松气,忙一口气追上。

“哎呦,我汗都出了!你居然跑得如此快!你不热吗?别跑了!咱们都走这么远了!这里是哪里,我都分不出来了,好在风景不错,咱们找个地方,先歇一歇——”

李婉婉一面说话,一面脱帽,朝自己布着汗珠的脸扇风。忽然,她的声音戛然止住。

她扭着脸,瞪大眼,看着前方不远之外那个立在樱桃花树旁的年轻男子。那人穿件蓝底镶金色边的翻领织锦胡袍,正是杀千刀的胡儿承平。

李婉婉又惊又怕,不知此人怎还没走,好巧不巧,恰竟出现在了这里,害怕卢文君认出来忆起旧事,慌忙一把拽住她袖,拖着便要带她离开。

卢文君抬起马鞭,指那胡儿低声和她笑道:“这胡儿是谁?他好大胆,竟敢如此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别看!不是好人!我们快走!”

卢文君吃吃地笑:“长得如此俊俏!我甚是喜欢。不如取了当作情郎,你觉如何?”

李婉婉吓得脸都白了,一边高声喊来被她们落在后的卢文忠和随从们,一边死命拖着卢文君的红马往前去。

卢文忠突然看见承平,也是吓得不轻,顾不得别的,忙和李婉婉一道,簇拥着卢文君便走。

卢文君行了几步,忽然,挣脱出来,独自转马回到承平面前,扬起一张俏丽的娇面:“你这胡儿,好生无礼!如此盯着我看,莫非是喜欢我?”

承平定定地望着这张笑靥,眼底泛红。

他慢慢地点了一下头,眼泪流了出来。

卢文君笑了起来:“好啊!那就每年这个日子,都来此处等我。待我哪日想要情郎了,我便去找你。”

她说完,随手从枣红马脖上系的颈圈上摘下了一只雕镂着忍冬的小金铃。

“我名文君,此为我赐你的信物,拿稳了!”

她将方摘下的那只小金铃朝他抛去,打在面脸之上,撞落在了脚边。

承平闭了闭目,睁眼,便见她已转马,招呼了声看得目瞪口呆的李婉婉和卢文忠等人,笑声里,领头纵马而去。他眼睁睁看着那一道黄衫红裙的影被人拥在中间,如风一样来,如风一般去,消失在了眼帘,惟只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她如铃一般的清脆笑声。

他追了几步,猝然停下,又伫立许久,终于,走了回来,俯身,拾起那一枚小金铃,低头看了片刻,骑马慢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