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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吧。这就动身!”

和这处处留有她记忆的城作一番告别,和他一起,踏上下一段的新旅程。

裴萧元显然没料到她突然萌生如此的念头,看着她。

“怎的,不行吗?”她笑问。

他亦一笑,伸臂便将她拖入臂中,点吻了下她的额。

“正合我意。”他应。

仿佛已暗盼旅程许久的一双任性的少年人。当出发的念头一旦萌生,心便雀跃起来,再也无法遏制。吩咐随从们照原定计划明早离开,与笑着无奈叹气的老宫监挥手道别,二人骑马连夜动身。月光如洗,照亮了夜路。

出山后,二人特意绕一段路,转到西山,来到那送水老翁的家。柴门依旧,黑犬在门里盘地而卧。裴萧元悄悄放下带来的祭肉和两贯钱。黑犬被门外动静惊醒,汪汪地吠叫起来。屋中亮起来一团昏光,丑儿揉着睡眼走了出来。他比絮雨初来长安遇见时的个头已拔高许多,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样。

他打开柴门,看见门口的肉和钱,惊喜不已,却不敢立刻拿,只转身,飞快地跑了进去。

很快,送水老翁在丑儿的扶持下,急急忙忙走了出来。他站在柴门之外,循黑犬吠叫的方向望去,隐隐看到一双骑马的影,消失在了月光下的道路拐角尽头里。

“是那位裴郎君和他的小郎君啊!”

老翁认了出来,惊异而感激地喃喃地念叨了起来。

循旧路而行,曾经的共同记忆,满满地涌上了心头。也不知是他贪恋她在怀的感觉,还是她骑马累了,想赖在他的身上,二人从起初的各自一骑,自然地变作共骑,令另一匹马自己跟行在后。

金乌雅再一次地驮着男女主人,不急不慢地敲蹄,行走在山林之中。

林梢疏阔,月光透过枝叶,如嫦娥宫中落下的疏雪,点点银影,不时掠过金乌那覆着华丽油亮皮毛的雄劲头背之上。它背上的男女主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路私语个不停。好在它历练不凡,入耳不惊,只顾埋头,循着樵夫、猎人、山民年深日久而走出的小路,曲曲折折,才走出由栋木、红柳、山杨和槐所织成的疏林,忽然,带着主人,又入了一片茂密的枫树林。

枞树的大枝如扇一般,斜上向着夜空伸展,相互交织,掩尽月光。

裴萧元下马,牵了金乌,好顺利地行过这一段不适合骑行的夜路。在马蹄踏着野径发出的断断续续的窸窣声里,渐渐地,他放缓步足,最后,在将要走出枫树林时,停下了脚步。

“怎不走了?”

絮雨催促,“莫非是你走错路,迷失了方向?”

他转过脸:“嫮儿,方走过的林子,你还有印象吗?“他的语气试探,问完,似怀几分期待地望着她。

她怎可能忘记。在金乌马蹄踏入柳树林的第一步起,她便记了起来。

就是在这里,因了她的一记马鞭,她差一点便提早获得了他的初吻——须知,那个时候,他对她还毕恭毕敬,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地方怎的了?”她装模作样地扭头,东张西望。

他应信以为真了。驻足片刻后,闷闷地道了句没什么,掉头,继续牵马出林。

“你生气了?“走了几步,她抬起一只足靴的尖尖翘头,踢了踢他的背。

“没有。”他的声音愈发沉闷。

“你生气了。”

“真的没有。”

“就有!就是生气了!生气了,还不承认!”

“叵耐!叵耐!”

她口里埋怨他可恨,足尖不住勾踢着他的后背和腰眼。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撒开马缰,一个反手,将她那恼人的小翘靴连同踢得正欢的一只脚一把攥住了,这才制止了她这蛮不讲理的举动。

她试图抽脚,他攥得更紧了。动弹不得。

“你这登徒子!你捉我脚作甚?当心叫我裴郎看到了,他会惩罚我的!”她又睁大一双眼眸,作出一副无辜又害怕的样子。

裴萧元一顿。

如今他终于有点领悟过来了,还是簪星郡主时候的她,该当如何叫人头疼。

他不禁想笑,又觉几分好气。明知道她是故意在逗弄自己,然而心底却被迅速地勾出了一缕若有似无的暗火。

实是羞于启函。然而,他骗不住自己。他就是爰极她如此的模样,爰极她如此对待他的方式。

全天下,唯一无二,她只对他一个人如此。

“嫮儿你当真忘了吗?就在此处,从前咱们一起也来过的。”

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稳了稳神,再次隐晦地提醒她。

他做错了事,惹她生气,她竟抽了他一鞭,以此作为对他的惩罚。

那一夜,在这枫树林里吃她的那一鞭,于他而言,实是世上最为美妙的惩罚。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体味到了一个女郎会是何等迷人,何等可爰,直叫人神魂颠倒,完全无法自持。

絮雨再也忍不住了,终于笑得伏倒在了马背上。在他被她笑得心神不宁时,她忽然挺胸坐直,朝他伸过手:“给我!”

他举起手中的鞭:“你要这个?”

她点头。

裴萧元定了定神,将马鞭递上。她接过。如从前一样,马鞭于联长。她绕它在手心,缠了几圈,试了试,长度正好。

见她举起了马鞭,刃獭尚未落到他身,他便不由先已起了一阵心颤,浑身微微绷紧。

“啪”,清脆一声。

她扬起鞭,鞭梢儿轻轻地卷抽在了金乌的背上。微疼,轻痒。金乌啰啰地叫了声,在女主人驱策下,立刻扬蹄,丢下男主人,一下便纵出了枫树林,重又沐在了月光之下。

裴萧元一呆,反应过来,听她再次爆出一阵笑声,转眼扬长便去,竟将他独个儿留了下来。

饶他脾气再好,也不禁恼羞成怒起来,立刻召来还落在后的另一匹坐骑,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在双马快要并头之时,纵身一跃,重又坐上金乌的背,将她揽入了怀里。她感到危险降临。他的手臂力大得异乎寻常。可是她又实在停不了笑。方才实在太好笑了。她只能一边笑,一边求着饶命。可是已经迟了。他如何肯放过。停马,一把便将她揪倒在了马鞍上。

她半边的面颊扑压在了金乌力滑起来平滑实则触感硬糙的鬃毛上。她猝不及防,才吃惊地呀了一声,余音便消在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如草叶拂动的轻微响声里。男子的喋蹬带松脱,半搭半落,挂在了马鞍的头上。

一片云被夜风推着悄悄地游来,含羞掩住月光。林子的周围,昏暗下去。

金乌歪着脑袋,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了片刻,抬蹄轻走,驮着主人,又入了那一片茂盛的枫树林,消失不见。

温柔的夜风,一阵阵地穿过了浓密的枫树林。

天色拂晓,东方微微泛白。在仿佛骤然显现的一片曙光里,晨起的鸟儿在树间鸣唱,朝阳蓬勃而出,照亮了山林外的一条官道。

絮雨和裴萧元遇到了前来接他们的何晋与青头一行人。

他们是昨夜半夜动的身,目的,便是及早去皇陵接到他二人,以便出发北上。却不曾想,会在此处,半道便遇在了一起。

“郎君怎会和大长公主如此早?”何晋未免惊讶。

絮雨和裴萧元相望,对视一笑。

“我们也是昨夜动的身。这就走吧。早些上路。”裴萧元简短解释了一句。

何晋自不再多问,道一声遵命,下令人马掉头。

小郎君和其余全部一道随同至尊大长公主和靖北侯北上的人马,皆已齐聚在开远门外。只等他二人回,便一道北上。

青头感念世宗深恩,本想借这接回娘子和郎君的机会,去陵前近距离地好好哭拜一回,不想半道便遇主人,计划受挫,只好匆忙下马,钻到路边的草丛后,匆匆摆好预备的香火,向着陵山的方向虔诚遥拜,口中念念有词:“陛下,您老人家是太上大罗九天普济紫云仙翁大能帝君,天上地下,教您最大,无所不能,无所不应。可否好事做到底,再保佑小人,叫小人早日娶上娘子……”

他的眼前浮出一个少女的模样。

“她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巴圆圆的,胸……胸也圆圆的……还总叫我青头哥……陛下您老人家看准了,千万别弄错……”

待他念完,祝祷毕,睁开眼转头,一众人马早已远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慌忙从草后钻出,跳了起来,又高声嚷道:“娘子!郎君!等等我——”

——正文完——

后记:

崔舅父后来看在儿子求告的面上,思结发之恩,终还是接回了王舅母。小胡女玉眉始终以主母之礼侍奉,恭谦柔顺。次年有孕。舅母秉性难移,十分嫉恨,趁着冬天严寒的机会,叫心腹在她时常走动的廊上泼水。水冷结冰。小胡女果然不慎滑倒,然而身体健壮,爬起来拍拍衣裙就走。舅母听人回报,不信,亲自跑去察看,结果自己不慎,也在冰面上滑了一跤,运气便没小胡女好了,摔断大腿,在床上1尚了大半年。小胡女服侍如故,顺利生下龙凤胎。舅母又病又气,几年后去世。崔道嗣终身未再续弦,将小胡女抬为妾,宅事一应由她管理,小胡女实际如同女主人。她因处事公正,进退有度,博得全家上下敬重。舅父活到八十八岁去世,彼时小胡女六十多岁,儿孙满堂,得封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