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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九月末, 且惠外婆留给她的房子,差不多重装好了。

只不过墙面重新粉刷过,还有气味残余, 幼圆建议她再稍放一放。

且惠去取了趟东西,也觉得那儿还住不了人,仍旧回大院里来。

周三清早下了场小雨,很快就停了,天边氤氲着浓重的雾气。

且惠加了件薄衫去上课, 课间休息时,给幼圆转了两万块钱。

再看了眼余额,嗯,下个月吃糠咽菜的话, 应该能挺过去。

但不转,她总觉得欠着一桩大人情。

在钱上头,朋友间也不能疏忽大意的,即便好得像一个人, 利益也有不重合的地方。

要是拖得久了,成了笔扯不清的经济账,彼此心存芥蒂更不好。

且惠给她发微信:「工人的钱我先给你一部分, 剩下的下月底再转。」

很快,幼圆就给她退了回来。

紧接着, 她的电话也到了。

她身边同学太多,有些还伏在桌子上休息,不好吵到人家。

且惠捂着耳朵,猫腰穿过一群人, 走到外面去接。

电话那头快气死了,“你搞什么啊?这点钱还转来转去!”

且惠说:“我不能总是麻烦你的呀, 铁瓷也不是这样办事的。”

“要跟我算账是吧?”幼圆说着更来劲了,“那钟叔叔小时候送我的珠宝呢?我全折算给你好了。”

她低了默了一会儿,“一码归一码,这是另外的。”

冯幼圆忍不住骂道:“就知道你会这样,死倔!”

快到上课时间了,且惠赶紧进去,“你收着,我不够了再问你。”

这是句托词,幼圆晓得,她钱不够的时候宁肯煮青菜素面填肚子,也不会开口的。

挂断电话,且惠重新转了一笔账,是卡着最后半分钟进去的。

开始上课之前,刑法学教授先宣布了一个获奖事项。

柯教授扶了扶厚重的镜框,“上次最高法举办的征文比赛,我们班有位同学的论文,得了本科组的一等奖。”

这个悬念出来,底下坐着的学生们你看我,我又看你。

相互间口型也出奇地一致,“谁啊?”

然后耸耸肩,“不知道,我反正没有参加,作业都写不完了。”

旁边的姜姗问且惠,“会不会是你写的呀?不是熬了那么久嘛。”

她坐在窗边,刚升起的日头照进来,映出一个瘦白的脸廓。

且惠笑着摇了一下头,“我们这届人才辈出的,也许是别人。”

她并非爱夸海口的人,哪怕心里觉得可能是,面上也不会先张狂。

何况这个比赛是上学年末参加的,评选了这么久,内容忘得差不多了。

对于结果,且惠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期待。

柯教授拿出证书来,公布说:“她的选题是《敲诈勒索罪认定当中的合理限缩》,我们祝贺钟且惠同学。”

“喂,真的是你啊,恭喜恭喜。”

面对突如其来的掌声,且惠不慌不忙把腿上的书放好,站起来前后各鞠了一躬。

有人赞叹道:“我连课后作业都写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厉害。”

“人家成天在图书里泡着,你还在床上赖着的时候,她已经在看书了。”

“好拼,和这样的卷王在一起真内耗。”

更有那补刀的,“相信我,半夜你都做梦了,她可能还在看呢。大二下学期我和她选了同一门课,她那篇论文的期末结课成绩是98,全班第一。”

且惠到台上领证,柯教授看着这个总是坐第一排的女学生,满意地点头。

她皮肤很白,生了一双水杏眼,看人的时候眼神明亮,总是回答她的问题,念起法条来口齿清脆。

“拿好,以后要继续努力。”她把证书递给且惠。

且惠弯腰双手接过,“我会的,非常感谢老师的指点。”

等到她下去,柯教授又说,“除了证书之外,所有的获奖论文都会收录在《东方法制》这本期刊上,对你们将来保研加分是很有帮助的,再有类似的比赛,我希望大家都能踊跃报名。”

“靠!报名的时候怎么不说能上期刊,要这样老子也去了!”后面有男同学重重摔书,发出不满的抱怨,“钟且惠,这次真是让你给捡着了。”

一股冲鼻子的酸气,且惠听见这种语气就不爽。

她翻了一页书,头也没回地说:“嗯,是比你的运气要好点,毕竟我们嘴没那么贱。”

没错,且惠日常是肯与人为善,温和接物的。

但她也不是什么任凭揉捏的受气包。

别人都指名道姓骂上来,泥人也要动土性子了。

姜珊同样看不惯,她说:“讲的好像你去参加就能选上似的,什么东西。”

且惠又追了句,“还是书看得少了,多做两套法考卷子,有些人就老实了。”

说完,两个人对视着笑起来,就差击个掌了。

硬是把那男同学气个半死。

上完下午的课,且惠看时间还早,先去了自习室。

复习到天黑,她才拿起书去赶地铁,回家做点吃的再继续。

这几天来例假,食堂里那些菜她一闻见就不适,不如拌个沙拉。

傍晚起了风,院子里的蔷薇花被吹得东倒西歪。

且惠拎着书包走进楼道,一边应付董玉书的查岗。

她不时点头,嗯啊上一两句,表示在听。

好容易那边长篇大完了。

且惠拿出钥匙插进锁孔里,油光水滑地保证:“放心吧妈妈,我今天也有努力学习知识,和同学搞好关系,没有顶撞老师,也没有谈恋爱,更没有和男生亲嘴,争取成为一个栋梁之才。好了,我要吃晚饭了,先挂了。”

她才说完,眼尾余光往楼梯上一剽,被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起,沈宗良站在了这里,浅白衬衫黑西裤,居高含笑。

一副静静看她发疯的宽和长辈姿态。

那么,刚才那番胡话他全听到了。

且惠尴尬到想钻门缝,举了举手机,“沈总好,你......出门去啊。”

“嗯,出门。”沈宗良点了一下头。

瞧着他快跨出院门了,且惠叫住他,“等下,沈宗良。”

他端着手机,停下正编辑的短信,“还有事?”

且惠还是想解释两句,“因为妈妈每次都问很多,我索性一口气回答完。”

“所以呢?”沈宗良等着她的下文。

她干巴巴地回,“所以,可能有点......癫。”

说完自己都掌不住,先笑了。

沈宗良气息都不见任何起伏。

他完全体谅的口吻,“你这周都上三个早八了,带点情绪很正常。”

只不过,他越来越同意唐纳言的观点,这丫头的文静大半是装出来的。

那是钟小姐从小戴惯了的面具,是在初次会面时,她愿意给到陌生人的社交观感。

确实,这样能省掉很多无价值交谈。

摸不着她个性的人,看她如此缄默又好静,自然不会前去讨没趣。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和自己有种殊途同归的类似。

沈宗良上车时,回望了一眼菱花窗内的剪影。

云边渲染出一笔红霞,昏茫日光里,且惠低头翻着一卷书。

一侧的头发从耳边掉落,她顺手掠了上去,露出半边姣美的下颌。

蒹葭暮色里,他忽然弯了下唇角。

到雁山时将近晚上七点。

远处青翠的山峦连绵,沈宗良走了进去,踩着一地枯黄的落叶。

院子里静悄悄的,盘曲的古树虬枝遮住天日,丛丛绿意随风而动。

王姨挑了珠帘出来,满脸堆笑,“是宗良来了?”

沈宗良点头,上前两步,“王姨,妈妈在里面吗?”

“在的,在的。”王姨说:“等着你吃饭呢。”

他迈上台阶,又问,“大哥来过了吗?”

王姨哎的一声,“来了,给你爸爸烧过了纸。陪着夫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好长一会儿?”沈宗良不大信的口吻,笑说:“姚小姐没撂脸色?”

姚梦是他嫡亲的妈。

说起姚家夫妇的这个老来女,京里头大概不会有人不知道。

娇蛮且任性,出嫁前半点人情世故也不懂的,叫父母兄长宠上了天。

可就这么个目中无人的大小姐,竟然爱上了大她许多的沈忠常。

这门婚事,当年沈宗良的外婆是百般不愿的。

但女儿因一次采访,结识了当时已居高位的沈先生,只是她瞒得死,不敢叫家中知道。

等到姚母听到风声时,二人已到了相当的程度,说是如胶似漆也不为过。

无论如何,拆是拆不散这对鸳鸯了。

何况沈忠常又是那样的身份。

即便心中有不满,周边人恭敬道起贺来,姚家人还得笑眯眯的。

为此,姚母成日掉眼泪,劝女儿说:“你真是不听话,找谁不好?就是姑爷穷一点也不打紧,我和你爸爸养着你们就是了。现在好了,你连个深浅也不知道,还偏要去蹚沈家的水!抛开他是个死了老婆的鳏夫不说,有个半大小子的事我也不计较了!祖宗,那是咱们该待的地方吗?他能看得上商人之流?最后憋屈的还不是你自己!”

看妈妈日夜哭,姚梦也开始跟着哭,哭到沈忠常面前。

大热的天,她坐在他腿上捶捶打打,“完了,你家我去不了了,我要找别人去嫁。”

沈忠常抱着她,把秘书们都打发出去,“好了好了,别说小孩子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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