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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西北角的含英门外有片广阔平地,附近驻有羽林卫的营房。平日,这里除了用作皇家击鞠戏乐的毬场,亦是羽林卫操练演武的校场。羽林卫除日常操练,每个月的月底,按照惯例会在这里举办一次竞武,其中的重头戏,被称为“十人突”。

所谓的“十人突”,就是十人围攻中间一人,倘若中间的人能突围而出,则可晋位。

羽林卫里等级森严,晋级不易,所以这听起来非常诱人。但在实际中,过去整整两年的时间里,无一人能成功突围而出。

之所以如此难,是因为当初设置十人突的目的便是选拔杰出精英,全程实打。围攻的十人,除了不操刀剑等能够形成开放伤口的武器之外,可用任何武器任何招数对闯关人的任何身体部位发动攻击。不止如此,这十人亦非泛泛之辈,皆精选而出的猛士,故这两年,闯阵者不但无一成功,还动辄落下伤残,甚至有一人因为受伤过重,当场呕血身亡。

已经半年了,十人突形同空设,再无人敢冒险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前程。

但在今日,这里却再次响起久违的喧杂之声。

几名身着软甲足踏乌履的羽林郎相互对望,暗使了个眼色,齐齐包围推搡一人,强行夹着他往场地而去。

这名被推搡的羽林卫郎皮肤微黑,身材高大,又带有青年特有的瘦劲与矫捷。此刻被人夹着无法脱身,被迫往十人突的场地而去,周围的羽林郎们纷纷围了过来观看,见状,非但不加阻止,反而起哄不断。

这名卫郎便是崔铉,入羽林卫还不到一个月。

羽林卫里等级森严,崇拜强者,且羽林郎多出身京都世家子弟,相互抱团已是常态。崔铉到来之后,被人得知他来自边陲河西,不过一罪官后裔,出身本就低微,又不合群,整日除了操练一言不发,更不去逢迎交结周围的人,很快就被孤立排挤。

今日逢月底的竞武操练,这几名羽林郎是受了上官家七郎的指使。七郎恼他对自己不敬,叫人故意将他推入十人突场地,存心让他吃个大教训。

崔铉很快就被推到场地边缘。

他的足底抵住黄泥地,不欲进。

“入!”

“入!”

“入!”

羽林卫们已许久没见人入圈挑战,兴奋起来,齐声催促。

“你给我进去罢!”

上官家的七郎伸手用力一推,崔铉打了个趔趄,一下被推入场地,待站住脚,发现自己已在包围圈中,十名武士手执棍棒,将他围住。

“打!”

“打!”

“打!”

周围全是二十左右的少年人,个个好勇斗狠,见状揎拳捋袖,再次齐声催促。

到处都是人。崔铉犹如被阵阵海潮包围的一叶孤舟,在重重的声浪之中,孤身立在中央。

他望向对面那几名面露得色的郎卫们,牙关渐渐紧咬,忽掉头,在众人发出的狂呼声中,走到武器架前,抓起一支一头系着连环铁锁的盘龙棍,回到场地中央。

十人也不多说什么,立刻朝他攻来。

周围的呼喝声变得更大。一浪高过一浪,震耳欲聋。场中弥漫了十几双足步扫踏而出的飞扬尘土。棍棒和铁链交错,夹杂着重重击打在皮肉上发出的闷棍之声。

崔铉吃了七八乱棍,被打得跪趴在了地上,嘴角流出鲜血。

头被不知哪个武士的脚给死死地踩在了地上,脸压入黄泥地,无法动弹,耳边更是充盈着排山倒海般的讥笑之声。

崔铉闭目,眼前仿佛现出自己被囚在内府黑牢里遭受痛楚拷问的一幕,猛地睁眼,目眦欲裂。

催逼他上场的那几名郎卫正幸灾乐祸,笑声狂荡,等着他求饶,认输下场,待发现他非但没有退出,突然倒卧在地,手中盘龙棍的铁锁猛地扫向他近旁的武士,三四人的腿登时被铁锁紧紧缠住。

他大吼一声,奋力一扯,那几人摔倒在地,滚做一堆。

周围的呼喝和嘈杂声渐渐消失,只剩场中恶斗发出的棍棒铁锁之声。郎卫望着场中那个身陷包围却双眼血红状若疯虎的河西少年,表情也从得意转为惊诧。

崔铉凶悍无比,连续过了阻拦自己突围的七八人,硬生生地用肩背再次吃了几下重棍,再次暴喝一声,挥动铁锁,狠狠缠住了面前一人的脖颈,将他拖倒在地,与此同时,用另头棍端顶开了另名武士,纵身一个跟斗,闪过了最后一个企图上来阻拦自己武士,双足落下之时,已是停在圈外。

他突围了。

十名武士或受伤倒地,或怔立场中,似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四周登时鸦雀无声,听不到半点声息。

崔铉抬掌,缓缓抹去嘴角仍在不断涌出的血,目光冷冷扫过面前那一众神色或惊呆或畏惧或崇拜的羽林郎卫们,身影望去,犹如一只荒野中结束猎杀傲然蔑视脚下一切的独狼。

……

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然而今岁入九,依旧秋热阵阵,一转眼,秦王婚期也至。

在他大婚的前日,长公主李丽华去秦王府督查新房准备情况,吩咐王府掌事将自己带来作为婚礼贺仪的一面白玉嵌金绘百子戏乐屏风小心摆在新房内,随后坐车出城到紫阳观,寻李玄度催促他及早回城,万万不可因修道耽误了明日的大婚吉时。

明日须回城大婚。

长公主走了后,李玄度思及她状似无意地试探自己婚后何时离京,这一夜,迟迟无法入眠,至深夜,渐又觉秋热难当,开窗亦无济于事,遂掩衣出殿,漫步行至松林旁的那口落泉之下,涉水而下。

他闭目,立于水深没膝的溪中,微微仰头,令清泉自头顶迎面浇落,很快全身湿透全身。

一阵夜风吹来,掠过湿袍贴身的李玄度,带来一阵阴冷的体肤之感,终于令他感到舒适了些。

远处不知何处密林深处,传来几声夜枭鸣啼,愈显四周寂静。

距离他不远的溪面之下,无声无息,泛出一道水泡,水下似有大鱼逆流而上,渐渐靠近他的身后,待距离数尺之时,刹那,伴着“哗啦”一声破开水花的巨响,水下跃出一个蒙面人影,一道寒光,朝正仰面取凉的李玄度的后心直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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