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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亲信附耳过来,询问是否放出野兽。

只要他点个头,下一刻,十几只已经饿了一天的猛虎将会从这道山涧口的前后两个方向跃出,堵死他们逃生的路,用它们锋利的爪牙,将困在中间的人悉数撕扯成碎片。

他竟然要用这样的手段去终结他小时候曾崇拜追随过的小皇叔的性命,他感到心底涌出了一阵钝痛。但很快,这种钝痛就被另一种尖锐的,也更加强烈的痛楚所掩盖了。

李玄度不死,她就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身边。她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

而李玄度的死,也是他注定的,他迟早逃不过。

自己作为太子,他为帝国也为皇帝陛下除掉了一个可能的祸患,这没有丝毫的错,容不得半点质疑和指责!

李承煜的目光渐渐变得冷硬,做了个手势。他的亲信立刻将命令传达了下去,很快,命令送到了最下层。

关着猛虎的铁笼被打开,三只最是凶恶,也饿得最是慌张的猛虎,从门中一跃而出,朝着猎物奔去。

就在这时,李承煜的目光定住了。

他看见自己方才走过的那个路口,纵马闯入了一个人,那人兴冲冲的,一眼看到李玄度的身影,高声大喊:“殿下!秦王殿下!小王来了!”

竟是于阗王子尉迟胜德!

这一刻,李承煜根本来不及想,尉迟怎会闯来这里。

“停!快收回来!”他几乎是仓皇地发出了新的指令,因为紧张,声音都变了语调。

尉迟胜德死在这个地方的话,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帝国的太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停——”他扯着嗓子,又追加了一道命令。

驯兽者迅速地关闭了笼门,然而还是晚了,那三头最早纵出来的猛虎仿佛闻到了鲜肉的味道,眼中绿光大作,利齿间流着口涎,转眼便跃了出去,一前一后,出现在了猎物的面前。

姚张二公子惊得脸色大变。

他们虽也一身猎装,背弓佩剑,并且热衷狩猎,但单独狩过的最大的猎物,充其量是麋鹿。即便遭遇虎兕,替他们围在前面的也是侍卫和随从,他们只需在最后时刻,猛兽半死不活之际,纵马入圈,射出最后的那么一两箭罢了。

他们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三头凶猛无比的斑斓猛虎?

二人这个时候终于想起了李玄度,张皇呼叫秦王殿下,向他仓皇逃去求救。

尉迟胜德亦是生平头回遇到如此的情景,既紧张,又兴奋。见身下马匹因为恐惧在原地不停打转,已是失了控制,索性弃马,张弓,对着其中一只正朝自己扑来的猛虎张弓搭箭。不料因为过于紧张,手指发僵,原本再简单不过的搭箭动作竟也慢了下来,终于瞄准,咬牙射出了一箭,箭簇插入猛虎的肩上,这畜生怒吼一声,继续朝他扑来。

尉迟大惊,眼看蹿到了距离不到数丈的地方,愈发紧张,这时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

尉迟回头,见是秦王。

“随我来!”

尉迟慌忙掉头,跟着奔至中间。

李玄度命尉迟、姚张二公子、两名随从以及随后赶到的叶霄以犄角之势站位,发箭暂时阻挡群虎靠近,又命张霆钻木取火,点燃周围野草,以阻挡猛虎的攻势。

“方才来时,我留意过附近地形。西侧是片沼泽,取火后,退至沼泽,将畜生引入,便可脱身。”

“务必听从安排,不可单独行事!”

众人犹如有了主心骨,不似刚开始那样慌张,纷纷依命行事,连姚张二公子也打起精神加入阵型以自保。侍卫张霆精通这种极端情况之下的野外求生技能,很快寻到了合适的干燥木片,削出刨花,以箭簇头为钻杆,迅速钻木。

三头猛虎只要试图冲来,便会遭到乱箭攻击,逼得一时无法靠近,陆续受伤,身上插着箭簇,围着中间几人不停地来回走动。

众人随身携带的箭簇渐渐用尽,正当情况危急,张霆顺利点火取了火种,很快点燃周围的野草。

野兽惧火,猛虎变得愈发躁怒,吼声此起彼伏。

李玄度叫人脱下外衣,引火做火把携着,令猛兽不敢逼近,照计划退出涧口。

李承煜躲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道李玄度下一步的安排,但他十分清楚,自己必须要现身救场了。

他命心腹带上人马,随自己从涧口纵马入内,作出犹如刚刚回来的样子。

尉迟看见太子带着人马现身,大喜,喊道:“太子当心!小心畜生攻击!”

李承煜道:“孤方才遇到了来接孤的手下,耽搁了片刻,这里竟就来了野兽!稍安勿躁,孤来救你们!”

他这里有十数人,得令后围了上来,列阵朝着猛虎射箭。

火光大作,浓烟滚滚,猛虎受伤,仓皇逃窜,一场惊心动魄的人虎对峙终于告终。

叶霄带着人迅速扑火,但火势既起,一时也难以扑掉。李承煜高高坐于马背之上,穿过浓烟朝着李玄度和尉迟而来。他的脸上带着关切的神色,正要问尉迟为何会来到这里,这时,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路旁的一株枯木起了火,枝条迸溅着火星子,一簇火星恰好溅入了李承煜胯下马匹的眼中,坐骑眼目受伤吃痛,加上近旁火光大作,本就恐惧,当场发狂,竟将李承煜掀了下来,朝前狂奔而去。

这便罢了,更加不幸的是,李承煜落地之时,一脚竟被缰绳的套给缠住了,一时无法脱身,人倒挂着,被马匹带着在地上拖行。他试着去拔腰间的佩剑以自救,剑却从鞘中滑出,手抓了个空。

众人被这突然发生的意外一幕给惊呆了,侍卫们反应了过来,纷纷追上去想要解救太子,一时哪里追得上,眼睁睁看着它拖着人冲了出去,朝前狂奔。

侍卫们大惊失色,慌忙翻身上马继续追赶,奈何太子坐骑是匹神骏,奔速本就极快,何况此刻又在发狂,很快将众人甩在了身后,越去越远。

太子在地上被拖着前行,身影犹如一片落叶,原本还能听到他的呼救之声,很快,声音变得微弱,消失了下去。

侍卫们心惊肉跳,咬牙继续奋力追赶。

李玄度纵马从后追了上来,人坐于马背之上,取弓,抽出一支箭簇,搭在弓弦上,慢慢张弓,待弓满,瞄准前方的目标,紧紧扣着弓弦的拇指一松,箭簇离弦,朝着前方破空疾射而去。

这支箭,射断了那条缠着太子脚的马缰,人和马这才得以分离,马匹丢下主人,转眼跑得无影无踪。

侍卫们狂奔而上。

李承煜的脸和手脚布满了刮擦的血痕,衣裳破裂,头上的金冠也没了,披头散发,模样惨不忍睹。

半晌,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目光涣散。

“太子殿下,你怎样了?方才实在太危险了!若非秦王殿下一箭射断了绳,救了殿下,殿下危矣!”

尉迟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说道。

李承煜对上了两道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自于他的皇叔李玄度。

他嘴唇微微颤抖,仿佛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嘴。

李玄度道:“千金之体,坐不垂堂,何况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殿下保重自己,则是宗庙之福,社稷之庆。玄度不过一贱躯罢了,何足轻重。殿下今日之举,恕我直言,非明智也。”

他语气平静,说完直起身,环顾了一眼四周。

暮色渐浓。他命侍卫将太子小心抬起,即刻送回去救治。

……

菩珠度日如年,坐立不安。

她后来又去找了韩荣昌,让韩荣昌再带着人过去。当然没有明说太子要对李玄度不利,只说自己不放心李玄度,让他去接。

半天过去了,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她几次想亲自再去,又担心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再给李玄度添乱,只能打消念头,等着消息。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怀卫今早醒来发现了李玄度送给他的猎鹰,乐不可支,学着熬鹰养鹰,一整天都没出去,自得其乐。李慧儿领着婢女们收拾完行装,过来想问阿婶这边收拾得如何了,却见她脸色不大好,仿佛生了病的样子,问她她又说没事,有些担心,陪在一旁不肯走。

菩珠望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夜色,再也忍不下去了,正要出去,忽然这时,被她派出去打听消息的王姆疾步入内,报告了一个方传来的消息,道太子今日携众狩猎,竟遇到几只猛虎的攻击,旁人倒是无碍,唯太子意外遇险,幸好被秦王殿下所救。此刻秦王已经归来,面见皇帝,正在请罪。

这消息已是传得满行宫的人都知道了。

悬了半日的心,落了下去。

李玄度平安归来了。

他没受伤,也没丢命,这就好了。至于请罪,当然必不可少。

身为皇叔,伴太子同行射猎,未能尽到保护太子的职责,自然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