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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踩在楼梯上,一层层往下去,

彼时,九公子坐在桌边,揽了美人腰“纵情享乐”。

他应该觉得哪里不对,他也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一旦在王府中,他就必须享乐,读书、骑射都成了罪过,因此,他也只能听着那些人的奉承哈哈大笑。

黎三娘推开门。

酒宴上,丝竹声靡靡,美人笑靥如花,端着美酒、佳肴,如穿花蝴蝶般行走在享乐的客人间。

父王在笑,母妃在笑,一众兄弟不管嫉恨与否都在笑,他的庶母因着他挣来的功劳,也能出现在家宴上,立在母妃身边替她布菜,又被母妃赐座,同样端了酒来喝。

蓦地,门口大开。

宴席上,众人都望了过去。

“三娘?你怎么会在这儿?”九公子佯装晕乎乎模样。

黎三娘莫名其妙出现在王府,拉了他就要往外走。突然出现的举止粗鲁的女子,叫这场家宴也被搅浑。

父王大怒,掷杯而起:“小九!这大好的日子你要往哪里去?”

黎三娘似乎说了什么,可他有些听不清,连忙回头请罪道:“父王息怒,这是孩儿旧识。孩儿去去就来。”

黎三娘拉了他不管不顾要往外走,九公子也有些怒了:“三娘!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要往回走去,孰料三娘足尖一点飞身向前,竟直接把几桌宴席给掀翻了!汤汤水水、盘子碗碟稀里哗啦撒了一地,几个侍女顿时尖叫起来。

“黎三娘!”九公子沉下脸,“你救过我,我敬重你,但不代表你可以在王府里撒泼!”

黎三娘张着嘴说什么,可她说的话九公子却一句也听不清。对方又掏出个小镜子,直直竖在他眼前。

明黄澄亮的铜镜里,照出了九公子的脸。

和身后累累尸骨。

“现在可清醒过来了?”黎三娘维持着动作,问。

天知道,她一下来就被眼前场景吓得不轻。九公子自个儿坐在一堆白花花的尸体中央,还搂了个没穿衣服的船夫哈哈大笑,又对另一边脸色惨白,放倒在墙角的死人说话。

他还要去喝杯里的又脏又臭掺了血的污水!

九公子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他一把抢过镜子同时拉着黎三娘就往上跑,随意冲进了一间房,倒上干净茶水后自个儿抠了喉咙眼儿开始吐,吐个没完。

我竟然……我刚才吃的那些,会是什么东西?

一直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九公子才喘着气抬起头。

“三娘,还请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他有气无力道。

三娘先是觉得九公子方才情状诡异得紧,后来也反应过来,撑着门框哈哈大笑,一直笑个没完,笑够了,九公子也吐够了,才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

九公子倒了茶水,闻闻,确定是干净茶水后才敢漱口。可不论他怎么做,都没法忘掉刚才心中的疑虑——他到底吃下了什么?

黎三娘的笑声叫黎恪听见了,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嗓子里也跟火烧似的疼得厉害,待姜遗光又拉着兰姑上船后,几人才往声音来处去。

五人终于再次见面,一个比一个狼狈,唯一好些的竟是黎三娘。

黎三娘接过姜遗光递来的铜镜,道声谢,上下一打量:“怎么你们都落得这副样子?不慎落水了么?”

“是,也不是。”黎恪苦笑,“我自作聪明,掉下水里,多亏善多把我救上来。”

世间莫过人情最难偿,尤其是救命之恩。

姜遗光没说什么。

反而是兰姑开口,把他们刚才发现的事儿说了。

“不是月亮有问题,而是水?”

黎三娘和九公子都陷入了深思。九公子此刻恢复了平日有些懒散的模样,撑着下巴,走来走去。

“既是水有问题,水中真正作祟的恶鬼我们也不知在何处,贸然祭祀所谓海娘子恐怕也不成……”

黎恪反而道:“未必,也可一试。”

“只不过,这回祭品该换一换。”

……

几刻钟后,船上所有尸首都堆在船头。

他们个个都古怪得很,看上去还是人形,可又有了其他的怪模样,手脚似乎变长了些,皮肤惨白。九公子还记得其中一人肤黑如炭,没有想到,当他死后,他看上去也是白惨惨的。

一个接一个,不断往下推。

每推一个,九公子,就在心中念一句佛号,黎恪同样目不忍视,可他依旧要动手。

黎三娘,兰姑亦如此。

不这么做,他们就无法离开。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原本他们至少也该带着这些人离去,好歹叫他们家人收拾了有个念想,而不是永远葬身在这冰冷的水底。

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随着一具具尸体抛下去,江水中的血色一时间更加浓郁。

天边血月逐渐“圆满”,从半月变为满月。

可随着那血月的“圆满”,天光渐渐亮起。江水中的血色反而往下沉,露出原本的水色。

已经,扔完了。

月亮还差一点点才完满。

可这条船上已再没有别的供品。他们是最后的供品。

姜遗光一直默默帮忙,没有说话,待尸首全部扔完后,他站在一边,敏锐的察觉到众人气氛有些僵。

但奇异的是,没有任何一人心中有杀意。

他们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

“现在可怎么办?没有人了,我见厨房里还有些生猪肉和羊肉,不知可不可行。”兰姑口吻轻松。

姜遗光摇摇头:“不必,我们原来那条船上,还有几个小太监。”

一句话点醒心绪复杂的五人,九公子立刻做了决定:“还是回去,然后乘小船立刻靠岸,找禹杭州知府。”

他身份在此,禹杭州知府不敢拿他如何,等再过些时日,镇压赤月教的大军就来了,到那时,他们会更安全。

一行人如法炮制,重新回到小船,划回去,这回不需要太多人,九公子和黎三娘迅速登船后,将几个小太监的尸首都扔了下来。

水面彻底澄清。

天边血月消失不见,换回一轮红日,阳光暖融融照在几人身上。

“也不知这次回去后,死劫又该难到何种地步。”九公子苦笑一声,“待回到京城,我做东,请诸位好好聚一聚,否则,以后恐再难相聚。”

黎恪劝他:“九公子也不必说这种丧气话。”

只是,他们都知道……这话是真的。

死劫,本就为九死一生之大劫难。

他们一路上收了多少诡异,这些诡异,又将尽数在死劫中对它们穷追不舍,除此外,还有其他知晓他们为收鬼之人的入镜人,到时也要害他们。

九公子和黎恪袒露,称自己杀了其他所有入镜人,也正是因为那群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联手要取他性命,换一个渡劫机会。

其中,还有一位他自认交情不错的好友。

他们差点就要成功了——要不是九公子在最后一刻,没有选择相信自己那位好友的话,他可能会真的死在镜中。

几人轮着划船,不拘是哪个方向,总之一路往岸边去,总算见着了岸边。再往前,小船逐渐搁浅,渐渐停在岸边草丛中,一行五人从船上下来,寻了个方向就走,准备到有人烟的地方问问。

他们一路走,也没见到什么人,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缩在路边,瞧着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官话。又往前走了小半刻钟,总算远远见到搭了房子的村落。

一个身上还沾着水渍,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从他们身前不远处经过。

那年轻男人手脚修长,虽衣裳破旧,可却洗得很干净,他哼着不知什么调子的歌,步伐轻快,昂着头,像一直欲要振翅高飞的鹤。

此人看着不一般。

九公子下意识起了结交之心,再一想他们目前身份不能暴露,歇了心思。近前时,兰姑拦下他,温和笑问:“这位郎君,我等从江边来,遇上了水匪,好不容易才逃脱,却不知这是何处,郎君可知道?”

兰姑能说各地方言,她这会儿说的就是禹杭一带的话,此处离京也不算太远,大伙儿都能听懂。

那人懒洋洋抬头瞥他们一眼。

五人样貌都极好,平日走在京中街上皆能引不少人瞩目,那人却根没看见似的,扫他们一眼后,摇摇头:“我不知道。”

兰姑也没泄气,指尖突然多了一颗成色不错的碎银,一点点银亮色在指尖翻飞,她笑道:“还请这位郎君帮帮忙,告诉我们。”

话音刚落,她手上就一空,再看时,那颗碎银已经到了那人手里。

太快了,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夺走的。

兰姑并非娇弱女子,寻常男人也能对付一二,眼前这人能当面从他手里抢东西……

兰姑后退半步,其他人也围了上来,隐隐有些警惕。

那人回想了半天,说:“这里是王家村,在江乡,禹杭州府。你们从这里往北一直走,就能去府城里。”

姜遗光看了他一会儿,那人似乎也觉得姜遗光稀奇,同样回以注视,两人对视一会儿后,姜遗光从自己荷包里取出一两银子,放在他面前。

雪白银两,还带着官铸,那人一看眼睛就亮了。

“你叫什么?”姜遗光问。

“哦,洛妄。”说着,洛妄毫不客气地捞过银子,咬了咬,看见银子上浅浅的牙印,嘿嘿一笑,连忙擦擦,塞回怀里。

“你还想要吗?”姜遗光感觉他接过银子后,心情格外好。

洛妄点点头。

姜遗光就又给了他一锭二两的银子,比一两的更大些,雪亮雪亮的银两。

洛妄一见就眼睛直了,同样眼疾手快收起,问:“你还要问什么?这回你可以问两个。”

姜遗光摇摇头:“我不问了,但是,你问了我一个,你该给回我一两银子。”

洛妄顿住了,不可置信。

他一挠头,越想越觉得对方说得有理,不免焦躁起来。

要给回银子,他是不想的,可他又的确问了个问题,还回答了。洛妄怎么想都觉得急,他忍不住道:“你就问呗,我知道的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