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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日,她实在欢喜,实在心疼,几乎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复杂的情绪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伴随着眼泪倾泻而下。

林绣姑紧紧握着霍檀的手,声音哽咽,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我儿,真好。”

儿女们哄了林绣姑好一会儿,林绣姑才收起了眼泪。

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把年纪,怎么还哭了。”

崔云昭就笑着说:“阿娘这是喜极而泣。”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崔云昭便说晚上安排了宴席,只叫桃绯拿着单子去百味斋买,让阿娘不用准备晚上的晚食了。

林绣姑就道:“是得庆贺一番。”

“咱们家眼看越过越越好,自然是要高高兴兴,好吃好喝的。”

说了会儿话,崔云昭和霍檀就起身告辞了。

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驾车的是宿二。

霍檀让王虎子跟着崔云昭,然后才骑马送她一起去了谭家。

谭齐丘家距离霍家不远,跟之前着火的抚育堂也很近,所以昨夜才会那么快出现在火场。

霍檀直接上前叫了门,片刻后,谭齐丘就过来开门了。

他一看崔云昭和霍檀一起来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咧嘴一笑。

“霍军使,九娘子,你们来了。”

霍檀点点头,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简单说了几句,就骑马离开了。

崔云昭这边就跟着谭齐丘进了房门。

她之前来过一次谭家,知道谭家只有两间屋,院子也很窄小,只有一个小厨房和一个杂货间。

谭齐虹守寡回家的那些日子,谭齐丘就住在谭父的屋子里打地铺,倒是也住得下。

崔云昭问谭齐丘:“昨日那个少年呢?”

说到这事,谭齐丘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

“这……”谭齐丘想了想,才别别扭扭说,“九娘子,你这边走。”

崔云昭原本以为那少年自己跑走了,谭齐丘没拦住,结果进了谭齐丘家的唯一一间正房,崔云昭就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谭齐虹床边,正在跟她一起缝补衣裳。

听到声音,那人回过头,却是一张清秀的小脸。

崔云昭也愣住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半天没回过神。

倒是那人看到崔云昭,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来。

等她起身,崔云昭才发现她身上穿着谭齐虹的旧衣。

她哪里是什么少年,分明是个少女。

崔云昭长长舒了口气,她道:“原来如此。”

怪不得跟着她的女孩居多,怪不得她东躲西藏,就是不愿意回到抚育堂。

只因为她就是抚育堂里最危险,最容易出事的少女。

那少女见崔云昭叹了口气,倒是没怎么扭捏,最初有些不好意思之后,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这位娘子,昨夜多谢你,也多谢你家夫君。”

崔云昭笑了一下,她对女孩子摆摆手,让她等一会让,自己则先去看谭齐虹。

谭齐虹回家没几日,已经养胖了一圈。

她除了还有些体弱,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是极好的。

哪怕在养病,她也闲不住,正在做针线。

崔云昭同她说了会儿话,谭齐虹就笑道:“我这人身体底子好,从小就就没亏过,再养几日就能好了。”

“难得九娘子心善,让我去家里帮佣,我怎么也不能拖延,年底正是要制备年货的时候,我得早些过去。”

崔云昭就道:“家里那么多人,你不用着急,好好养病就是了。”

谭齐虹却摇了摇头:“我啊,闲不住。”

谭齐虹笑了笑,道:“趁着这几日在家,我给小丘把衣服鞋袜都准备出来,他这个年纪,每天都要长身体,衣服可穿不住。”

她是个好姐姐。

谭齐丘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说话,待听到这句,才低下头道:“阿姐不听我的。”

崔云昭就笑了笑,道:“你进来,咱们一起说话吧。”

等人都坐下了,崔云昭才看向那个少女。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少女倒是一点都不怯场,她靠自己活到了现在,只顾着胆怯早就死了。

要么就死在年少时,要么死在抚育堂,没有更好的出路。

因为昨日的事,少女知道崔云昭夫妻俩都是好人,昨夜又同谭齐虹聊了聊,这才决定信任崔云昭。

因此她不犹豫,直接就道:“我叫荆平安,博陵外大柳树村人。”

说罢,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今年十五岁。”

崔云昭难得有些惊讶,就连谭齐丘都坐不住,惊呼道:“你十五了?”

荆平安看起来瘦瘦小小,身量不高,身材非常瘦弱,加上她面黄肌瘦的,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崔云昭之前猜测他十三四岁,就是因为他是流浪儿,知道他们吃住都不好。

倒是没想到,这姑娘已经十五岁了。

荆平安倒是很平静:“是,我十五了。”

她顿了顿,道:“也多亏我看起来瘦小,要不然早就……”

说到这里,荆平安忽然抬起头,看向崔云昭:“这位娘子,你能帮帮我们吗?”

崔云昭就没有立即答应,她只说:“我需要知道,抚育堂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才能决定是否可以帮助你们。”

她这话很坦诚,却反而让荆平安放心了。

她垂下眼眸,这才开口:“我年少时家里还是很好的,父母和长兄都待我很好,给我取名平安,就是希望我一生平平安安,没有灾祸。”

“只可惜灾祸还是降临了。”

“那一年我八岁,一伙军匪闯入大柳树村,不仅抢多了我们的所有财物,还杀了不少村民,我父亲和长兄都被杀了,母亲也被抓了。”

看荆平安的面容,崔云昭也能猜到她父母生的都很好。

即便流浪多年,面黄肌瘦,她的五官也是端正清秀的。

“我阿娘不堪受辱,同其他婶娘一起自尽了,我因为年少,被那些贼人带着,就要逃窜到深山里。”

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现在荆平安苏说起来,只有声音是干涩的,她的神情很平静。

艰难的生活让她失去了情感,只想活下去。

荆平安也不需要旁人回应,她自顾自说下去:“开始那两年,军匪们对待我们这些女眷还不错,吃穿都有,就是不能乱跑,只能跟着他们流窜。”

“有些婶娘姐姐死心了,就嫁给了其中的某个人,有些一直不死心,还在抵抗。”

“直到有一日,我看到有个阿姐被他们杀了,我才动了逃跑的念头。”

“对于这些匪徒来说,别人都不是人,女人更不是,跟着他们,开心了扔块骨头,不高兴了直接就能杀死。”

这姑娘小小年纪,倒是冷静得很,对时情利弊分析得很透彻。

崔云昭此刻才开口:“你做得对。”

荆平安愣了愣,然后浅浅笑了一下。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崔云昭从未看到她笑,现在才发现,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天真,纯洁,犹如春日里盛开的梨花,洁白而美丽。

可她不笑的时候,却才仿佛应该是她。

崔云昭道:“你继续说。”

荆平安就点点头,说:“那时候我十岁了,找了个机会,带着两个年纪小的妹妹一起跑出来了,我们三个都是孤儿,没有父母,一直都是相互照应。”

“当我说要走,她们就跟着我走了。”

荆平安说到这里,声音难得有些哽咽,可她并没有悔恨的情绪。

她道:“我们三个流浪了两年,直到三年前,才来到博陵,进入了抚育堂。”

那时候,荆平安十二岁。

“跟着我的两个妹妹都比我小,一个十一岁,叫李小杏,一个才十岁,叫吴冬梅,我们是同村出来的,彼此很熟悉,已经成为亲姐妹了。”

“因为我看起来瘦小,当时照顾我们的阿姨以为我跟比她们俩还小,就给我记录了十岁,我对年纪没什么想法,就没有纠正。”

崔云昭发现荆平安紧紧攥起了手。

“一开始,抚育堂的生活特别好。”

荆平安道:“对于我们这些流浪的孤儿来说,抚育堂就是仙境,这里不用担心挨饿受冻,不用担心晚上被乞丐抢食物,不用怕冬日寒冷,熬不过去。”

“甚至还有其他的伙伴,我们一起做活,赚钱养活自己,努力把日子过好。”

现在回忆起来,似乎那段时间真的很美好。

荆平安的神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重新沉下了脸。

“只可惜,好景不长,我发现待我们很好的姐姐和哥哥们会陆续失踪,偶尔年纪很小的孩子也会失踪。”

“姑姑们说,他们是离开了这里,或者被家人找回,也有的生了病,送去医馆没有治好,已经夭折了。”

“一开始我是相信的。”

“因为姑姑和婆婆们对我们都挺好的,还有几个伯伯也会帮我们修葺屋舍,都是很和蔼的长辈,所以我没有往坏处想。”

“直到去年年末,一夜醒来,小杏就不见了。”

荆平安难得哽咽了一声。

多年来的流浪生活让她学会了坚强,她很少会哭,可能现在,即便是很痛苦很伤感,她也只是哽咽一声。

没有眼泪落下,眼圈甚至都没有泛红。

荆平安的声音依旧平静,她继续说:“我跟小杏同乡同村,从小到大都是一起玩,她家里有几个亲戚,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她全家只剩下她,不可能有亲戚忽然出现,带走她。”

“即便有,也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那两年里,我从来没看到过任何陌生人登门。”

“小杏也不可能自己离开,我跟冬梅都在,她是不可能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