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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各并不憎恨他们?。一点也不。

尽管长大后?的她本人并不记得五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但,即使知道了,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因为男人对她动手不是发?泄愤怒,女人选择无视也不是凉薄恶毒……他们?都想?弄死?她,“这孩子为什么不去死?”,这是那?对夫妻难得达成一致的共识。

况且,理智计算得失,分析事实,就知道他们?的确是对的——

只要“不吉利”的她死?掉,他们?就有机会再次在安家展开新生?活。

生?一个新孩子传宗接代,借此修复婚姻关系,重获家族权柄……如果顺利除去了闯进家族的那?个克亲小鬼,长辈们?都会欣然给予奖励。

区别不过是女人懦弱又纠结,既想?端着“母亲”的那?份体面?站在道德高点,又不敢真正接近触碰她这个脏东西,生?怕被传染晦气——她就和其他许许多多的安家人一样,厌恶她又不敢真正接近她——

而男人喝醉了,暴怒了,在情绪与酒精的共同鼓动下,抛去所有顾虑,真正动了手。

他是唯一一个主动出手的安家人。

就连安老太?太?也顾虑着那?所谓的“业障”,捻着佛珠站在远远的地方给她请家法。

……这么一想?,她其实,很像她的父亲呢。

都是动手果决的暴脾气,都……习惯了对亲近的人发?泄自己的糟糕脾气。

长大的安各其实不喜欢那?些怒气,那?些吼叫,那?些尖锐的伤人话,或者砸来砸去的东西。

那?个人是她这些年来遇到过的最美好?的存在之一,她为什么总要对他说“闭嘴”“有病”“滚出我的房子”呢?

她明知道什么最能刺伤他。她至今也忘不了那?个人听见“离婚”时露出的表情。

她不想?这样,最不想?伤害他……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很多次,很多次,吵架之后?,他拖着行李箱离家出差,而她独自坐在家里?,看着被他擦洗干净、光洁如镜的桌面?。

看着桌面?上映出的自己。

就像是看见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个男人,暴力的,强势的,不容置疑宣泄怒火的,就像心底里?那?个影子多少?年后?还是化成了她自己的影子,她不也和那?个男人一样做着这种事——令她忍不住想?要……想?要……

伸出手,掐死?他。

掐死?她自己。

可是电话会响起?。

短信,语音,视频消息。

她接下,小声说,“对不起?,又朝你发?脾气”。

而他每次都这么回答,“没关系,我不介意”。

没关系。

不介意。

我也有做错的地方。

我们?一起?想?办法改好?。

……安各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会不会再遇见比他更好?的人了,但每一次,她听见他这样对自己说话,都有种喘过气来的轻松感。

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被一台坏掉的电视机压在最底下,而终于有双手帮她搬走?了那?台电视机。

犯错没关系,发?脾气没关系,控制不住没关系,慢慢来,别担心……

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相处,我们?可以共同解决所有问题。

因为你不是你的父亲,我也不是你的母亲。

——洛安从未说过这些话,安各也羞于对他提起?弱到被扇耳光的幼时,但他的每一次谅解、退让与包容,都把这些话刻在了她心底。

所以安各再也没有独自游荡、冒险作死?,从遇到洛安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开始诚心学习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幸运的次数太?少?了。当?然要抓紧时间珍惜。

但……

幸运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

也太?短暂了。

【最后?一次,是七年半前。】

意识已经被沉眠封锁的躯壳躺在床上,被操控着吐露信息的魂魄依旧麻木,但瞳孔深处,那?些白?雾似乎翻滚起?来,化作即将坠出的水滴。

【我的丈夫死?了。】

【他大概率是被我的八字克死?的。或者被我的不幸传染了,因为他出现在我身边是违背常理的幸运。】

【总之……我确认完他的尸体,给火化与葬礼的程序签完字,又写了一封财产捐献的遗嘱……我很清醒,没什么痛苦或绝望的感觉,并不是想?要殉情,也不是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

【我只是看见停尸房里?有一把手术刀,便觉得时机正好?。今天?,这个时间地点,是个适合去死?的日子。】

【我想?终结这一切,而且,双份火化下葬,比单独一份划算多了,这笔账我还是会算的。】

【所以我把那?把手术刀拿过来,站在白?布旁边,切开手腕的动脉。】

【血淌得很快。我的心情也很愉快。我真讨厌继续倒霉下去,一切的一切都很没意思。】

【……可为什么我死?不了?为什么?】

床边,洛安伸手,盖住了那?双裹满白?雾的眼睛。

“暂停。”

他在对被操控的魂魄下令,但那?语气听上去,更像是恳求。

“别……说了。暂停。”

魂魄听话地止住,双唇合拢。

被操控的傀儡娃娃失去指令后?,便异常安静地躺着,维持着主人清醒时绝不会有的文静姿态——

连眼睫毛都是静止的,一动不动。

但盖在最上方的那?只手,却一直在细微地颤抖。

……有点痒。

魂魄懵懂地吹了口气,想?让睫毛上方发?颤的手指离远一点,影响视野,那?个被带着不停抖的银色圈圈也被台灯弄得很晃眼。

好?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