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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静正在试穿她的婚服,打扮妥当,铜镜中照映的容颜美得不可方物。

“美得连我这女冠也动心呢。”元严笑语道,“好了,别看了,试试这凤鞋。”

“明日就出嫁了啊。”

“你也莫再介怀了。”元严见张文静有些走神的样子,不由宽慰道:“逐出家门也好,至少张家不会有事。”

张文静先是眉眼一低,才抬起头来,道:“本就不会有事,我料定了忽必烈不可能敢在这时候动家里,这才跑出来的。”

“那你为何还有心事?”

“哪有心事?”张文静笑了笑,低语道:“害羞嘛。”

元严叹惜了一声,正要开口,忽听院里雁儿喊了声“郡王”,她愣了愣,忙堵到闺门边。

“郡王此时不宜见新人……”

“元录事见笑了,我与文静说几句话……”

张文静回过头,竟见李瑕堂而皇之走进来,不由羞恼道:“出去,你快出去,哪有这时候见面的。”

李瑕笑笑,道:“有正经事与你说。”

“那也不成,明日可是我嫁人的大日子,今夜不许过来。”

张文静拾起桌上的帕子抛过去赶他。

她那凤鞋还未穿,坐在那也走不开,须臾已被李瑕抱起,坐在榻边。

“快放开,真打你了。”

“说说话吧,要成亲了,不想你带着心事。”

“哪有心事。”张文静笑道,“明晚再说好么?”

话虽如此,她还是将头埋在李瑕怀里,蓦地一阵委屈。

“别担心了。”李瑕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我绝不信忽必烈敢在这时候动张家,他人还在去哈拉和林的路上,这时候若敢相逼,一个处置不当,中原一乱,简直是取死之道。”

“我知道的,正是想通了这些,我才敢来找你嘛。”张文静道:“我一小女子,若只因我便处置一方世侯,那才叫笑话。”

“那是因被逐出家门委屈了?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张家本不可能现在叛蒙,我没想过如今就拉拢张家,既如此,干脆先划清界限也好,你家里更安全。”

“不委屈,早晚叫父兄知道我的眼光才高。”

“担心张五郎?”

“嗯。”

张文静应了,随后又嘟囔了道:“五哥也太傻了。”

李瑕道:“我理解他,这般大事,他做不了主的。”

“他若没个主张,倒是派人来见见我们啊。”

“其实,是有默契的。”李瑕道:“我暂时并无攻击史家、取河南的实力,张五郎投过来也无用。不如等上一两年,李璮举旗,我出兵河洛,到时他再考虑才实际。若肯投我,举亳州之兵袭史天泽腹背,东结李璮,大事可期。若能暗暗等到那时,于他、于我都是好结果。

故而,我也想保住张五郎,让他慢慢观望。为此我放出了许多假情报,构陷商挺、史天泽、仪叔安等人,造成河洛一带人人都可能有异心的假象。张五郎藏身于假象之中,才有可能瞒住忽必烈的眼睛,这也是我当日想与张九郎说的。”

“这两天我在想……九哥忽然跑来,是出事了吧?”

“嗯,不瞒你,我今日得到关中来的消息……上个月,阿合马亲至洛阳,强行罢免了赵璧、商挺,还杀了不少人。”

“出了何事?与五哥有关?”

“也许吧,商挺是被我陷害的,赵璧本就与阿合马有怨。至于你五哥……”

李瑕今日已与韩祈安商议了许久,勉强作了些推论,沉吟道:“张五郎应该一直在遮掩我们的事,这次该是也被查出来了。”

张文静一听就急着摇头。

“这如何遮掩得住?他太小瞧赵璧等人了吧。”

“看来是弄巧成拙了。是忽必烈默许张家收了我的聘礼,本不能再因此事处置张家。张五郎应该直陈此事,以示坦荡才对。一遮掩,反而留下把柄。”

“五哥这是叫所有人都为难。”张文静愈发苦恼,“他哪怕逃了,父亲也可与他划清界限。偏是如此一来,不处置他,连明面上都说不过去。”

“张九郎来该是为此。”

“那九哥是想接我回去,救五哥?”

“嗯。”

张文静头埋得愈低,许久,嘟囔道:“那我也不后悔。”

“不后悔吗?”

张文静搂住李瑕,道:“我信你才是天命所归,九哥救得了五哥一时,救不了张家一世。”

“也许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就信你。”

“但还在担心张五郎?”

“九哥为何就不能放了五哥呢?”

李瑕道:“这种时候,张九郎若还敢放他,这罪便落在张九郎头上。”

“可他们不同的,五哥素来不入忽必烈的眼,这次犯了这样的大错,很可能就被处死了。而九哥这些年青云直上,明眼人都明白家业要落在他身上,论官职、功劳、人脉以及军中威望,五哥已远不能与他相比,忽必烈要稳张家,为的是张家的兵权,兵权在父亲、在六哥与九哥,唯独不在五哥。九哥若肯偷偷放人,罪名也轻,还有父亲偏心于他,至少,他必不会死的……”

张文静说着,已低下头。

“其实,这两天我便猜到这些了。我是在气九哥,气他宁可毁掉我的姻缘,宁可让五哥涉险也不肯放弃他的前程。但我没资格怪九哥,我不肯舍下与你的情意,他不肯舍下他的前程,我与他是一样的,我们兄妹两个都自私。只有五哥,心里从没想着他自己,顾全家中所有人……我怕他这次就傻傻地没了……”

这些话,她也只会对李瑕说。

李瑕向来不对她遮掩他的花心与野心,她也不向李瑕遮掩她的私心。

“你为了你的夫婿,他为了他的恩主。人各有志,强求不来。”李瑕道:“我派人去将张五郎带出来,可好?”

“好,不过那到时五哥便不能举亳州响应了。”

“事已至此,没办法的,忽必烈做这些目的本就是为了拔除亳州的隐患,他有这手段便随他吧。”李瑕道:“总之别再担心了。”

“我一点也没能帮到你……韩长史怕是要认为我没资格作你的侧王妃了。”

“不会。我喜欢的是你、娶的是你,又不是娶张家。”

“真会哄人,也不知有没有被你哄得好些。”

李瑕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别多想了,明日成亲,你只管作最美的新娘……”

闺阁外已响起敲门声,雁儿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

“郡王还在吗?我们得把喜被抱过去了,可不能弄乱了……”

……

次日便是婚期。

婚礼简朴中又带着隆重。

凤冠霞帔的张文静被扶上轿子。

她手里执团扇,遮着脸,既有喜悦,心里亦有些遗憾。

被逐出家门的女儿出嫁,到最后一个娘家人也没来。

轿子在城中绕了一小圈,行至平陵王府前,气氛虽显得隆重,却终究少了些什么。

前面,李瑕下马,掀开轿帘与她对视了一眼。

彼此笑了笑,张文静忙拿团扇遮着脸,等他抱自己下轿。

忽然,只听东面有马蹄声传来。

李瑕回过头看了一会,转身去听人禀报了什么消息。

“吉时还未到,再等一等……”

轿子里的张文静不由有些担心,生怕又出了什么乱子。

已是二十一的老姑娘,今日再嫁不成可如何是好?

她难免焦急,想掀帘却又不敢。

直等了好一会,忽然听得外面愈发热闹。

之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亳州一别多年未见,今日特来送我妹子出嫁,祝你们百年好合……”

张文静连忙掀帘看去,正见一身红色婚袍的李瑕正与风尘仆仆的张弘道相对着,互作了一揖。

她不由愣了愣,自语道:“五哥终于想明白了,也没那么傻。”

漫天的花钱洒下。

有喜娘喊道:“快安排请娘家人先进院。”

张文静目光扫过张弘道身后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此时才感到自己的婚礼完满起来。

“娘家人。”

她放下轿帘,忍不住扑哧一笑,抹了抹眼角,努力不让自己的妆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