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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水缓缓而流。

“和云归汉浦,喷雪下商山。”

武关古驿道便是傍着丹水而下,过了芈月山,丹水又与淅水交汇。

这一带便是秦楚丹阳之战的古战场。

战国时,秦惠文王派张仪欺骗楚怀王,许诺割地六百里让楚、齐两国绝交,结果却说只给楚国六里土地。

楚怀王怒火冲天,发动大军进攻秦国,走武关道,破武关,直到离咸阳仅百里的蓝田。

而秦军却从汉水而下,就在这丹水又与淅水交汇之处,击败楚国本地的十万大军,兵锋直逼邓州、南阳,楚国只好连忙割地求和。

这个典故,李瑕出兵前就看过。

年节时为了制定战略,他翻阅了大量的地方志,以及古时战例,才这拟定了南阳这个战场。

他有地利,恰是秦国对楚国的地形优势。

另外,这几年读书读得多,李瑕也长了不少见识,比如便知道秦惠文王很会骗人,既骗蜀王开凿金牛道,又骗楚怀王与齐断交。

真的是很没有诚信了。

“呼。”

李瑕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心态愈发轻松。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他做事的态度。

“心有静气,则攻无不克、事无不成。”

大步走上搭建在小山包上的战台,抬起望筒看去,李瑕已能看到史天泽、董文用正在列阵。

双方人数差不太多。

李瑕这边,五千余精兵、四千余普通驻防兵、五千余民壮;史天泽有万余兵力,董文用五千余兵力……阵势摆开,各是一万五千左右。

南阳府城中,董文忠至少还可以带出五千余人,加上周围内乡、西峡、镇平诸城,蒙军后续或能有近万人的援军。

而邓州的吕文焕是不会来支援李瑕的,能为李瑕牵制住枣阳、葵州方面的蒙军,已是难能可贵。

这是人数上的劣势。

而论战力,李瑕麾下有一半人的战力皆不如蒙军。

当然,他也有优势。

这一万五千人一路而来之所以走得慢,便是因为在虚张声势,扛着更多的旗帜,搭了更多的帐篷,又在马尾上绑了树枝,扬起尘烟,造出接近三万人的阵势。

史天泽其实还没来得及摸清李瑕的实力。

那在兵力安排上必然是趋于保守。

而论军心士气,李瑕自认是有优势的。

他的战略目标一直很清晰,始终处于主动进攻的状态。

于是,他的士兵们想的是“我们出征,我们攻下了邓州,蒙军只敢守着南阳城,我们不打攻城战,把蒙军拉出来野战,我们居然敢与蒙军野战了?蒙军居然不敢来打我们。”

而史天泽的士兵们只会在想“我们要去山东平定李璮之乱,为什么转到南阳?为大帅的侄子报仇。怎么又退了?宋军兵马太多了。这么多天为何还不攻打宋军?”

显然,蒙军士卒心里的疑问更多……

这些优劣对比,其实是在一瞬间便呈现在李瑕脑中。

他有信心。

这很奇怪,分明是只有三四成左右的胜算,但他就是有信心……

……

“哥,我怎觉得郡王麾下的蒙虏比对面还多?”

“你咋知道?”

“听对面的喊声,好像全是汉军,都不知有没有两千个蒙虏。”

张顺也觉得这事实在是太奇怪了,但那些蒙虏既然投降过来了,实在也无甚可说的。

“杀贼也是一样的。”他拍了拍张贵的肩,又道:“别说话了,跟上刘将军。”

张顺、张贵兄弟如今属于刘金锁的亲卫。

他们是头一次穿上皂底军靴,披上盔甲,却一点也不觉得重,只觉浑身充满了力气。

终于,号角声大作。

“列阵!列阵!”

刘金锁扫了一眼将台上的令旗,已大步在中军阵列中穿梭着。

从军这么多年,领一两千人的精兵对他而言并不难了。

他带的是步卒精锐,分为两个方阵,各八百人。

这方阵又分为五排,头排是盾牌手,后两排是长矛手,再后两排是弓手与掷弹手。而每一排又有佰将来指挥。

而刘金锁自己身后则是跟着三十余个亲兵,倒不是用来保护他的,有人扛着他的旗帜,有人背着令旗与号角用来发号施令。

还有人专门留意战台上李瑕发出的旗令,以免刘将军错失了命令。

远处,马蹄声隆隆作响,宋军这边先出战的是右翼的归义营骑兵,分批向蒙军的阵营掠去。

双方都是游骑,是要先去用箭雨袭扰对方。

张顺有“矮张”的外号,跟在刘金锁这大块头身后,抬眼看去,只看得到刘金锁的背,以及两侧的同袍。

战场上正在发生什么,却是一点也看不到。

他大概明白了为何宋军募兵需要身材高些的人,心想自己得要打水战才好,操舟弄船,江面上的视野可开阔得多……

之后便是缓缓行进,每走一会就要重新整理队型,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与蒙军接近到百余步的距离。

偶尔已有箭矢射来,隔得远,轻飘飘的,不能对披甲的士卒有甚伤害,这几轮箭主要还是为了削弱士气。

张顺并不害怕,他从来就不怕死,以前没有盔甲上战场都没眨眼,如今披着甲,便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披甲确实能救一个士卒好几次性命。

“咚!咚!咚……”

鼓声大作,双方中军终于开始接刃交战……

……

双方共三万人,放在纸面上看,仿佛是很小的数。

但列了阵仗摆开来,方圆五里全是乌泱泱一大片,密密麻麻。

厮杀一直持续到下午未时。

日头已经偏西,跌落在张顺身后的远山上,投出长长的影子,落在满是血的地上。

张顺一直在战场上枯站到现在,终于可以随着刘金锁向前冲杀,也终于见到了敌兵的身影。

他与张贵是刘金锁的亲兵,不像普通士兵那样列阵,厮杀起来随意得多。

杀着杀着,那挺着长枪乱刺的刘金锁被湮没在人群中。

张顺身侧全是并不相识的士卒。

后面的人挤上来,使他根本不能转身,只能向前挥刀……

“啊!啊……”

前方,一个蒙古汉军士卒大吼着,挥刀向张顺劈来。

其人满脸都是血,显得很是狰狞。

张顺性子却更烈,丝毫不惧,迎上去便砍。

长刀劈进那蒙古汉军的脖子里,锋刃径直往里削,直撞到了胛骨才停下来。

这一刀显然是将对方的咽喉血管劈断了,鲜血乱喷而出,溅了张顺满脸都是,使他变得与那蒙古汉军方才的样子类似。

眼前的画面突然间抹上了腥红。

血太热了。

被日头晒了一天,盔甲里也全是汗水,叫人愈发烦躁。

但张顺犹在向前杀去。

一个,两个……汗水淌得像是瀑布,眼睛已睁不开,混合着身上的血,黏得让人难受。

耳畔是厮杀声,还伴随着苍蝇嗡嗡嗡嗡嗡,没完没了。

到处都是恶臭的气味,每一个被刀斧劈开的腹部都能淌出屎尿……张顺不知道自己每踩一脚,踩到的是肠子还是秽物。

这样的战场,每一刻都是煎熬。

对几乎每一个士卒都一样。

他们都在等敌兵溃兵,恨不得下一刻就看到对方转身逃跑。

“啊!”

不时又有被挤到前线的士卒放声大吼,宣泄心中的不适感……

张顺还能坚持住。

他虽然是第一次追随川陕的兵马打仗,但前阵子,与刘金锁的交谈中,他已对这支兵马打仗的风格有所了解。

“郡王打仗,从来都没输过。哪怕是最险的时候,他反而不会逃,而是亲自杀上去,每次他杀上阵前,我们马上就大胜了。”

刘金锁说来说去,最后让张顺有了一个印象……李瑕若没上阵,这一场便是必胜的,而等到李瑕,很快也是要胜。

而此时在战场上,显然还是必胜的……

……

东面蒙军战台上。

一名信使上前,道:“大帅,宗王合必赤加急军令。”

史天泽伸手接过,扫了几眼,默默将信件收了,没多说什么,只是挥退了那信使。

“史帅?”董文用问道,“可出了事?”

“无妨。”史天泽道:“眼前的战事要紧。”

他继续观察战场,之后喃喃自语道:“李瑕竟还不把后军押上来?”

他一直在算着,从开战至此,宋军的兵力一共也就押了一万人上战场。

换言之,其后军至少还有一万五千人?

可他这边也已押了万余人杀上,仅有五千人的后备队了。

宋军战力不俗,李瑕军中有这般野战之力,却是让人没想到。

终于,远远的有探马绕过战场,狂奔而来。

……

“报!大帅,小人策马在敌军大营后绕了几圈,确定敌军后方绝不超过五千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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