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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邓州骁勇,他休想收服……”

……

潼关。

城楼上,杨奔拿着一本册子,勾了一下,介绍了一个被带上城楼的俘兵将领。

“何泰,当年随刘整取信阳的十二骁勇之一,官任副统领,叛逃后任蒙古千户,赐银牌。是这克敌营七个千户中资历最老的……”

没过多久,便是李瑕与对方的谈话声响起。

“俸禄、家小等实际问题,先前已记录过了,你可还有问题?”

“多谢郡王。另有一事,请郡王莫怪,罪将还是想跟着刘帅打仗,恳请郡王允刘帅效力。他一辈子掌兵符,离了实在不习惯,也许他一碰兵符,心气回来了,那伤势也就好了。且罪将也不愿背弃他。”

“我这两年也常想招降的标准,难就难在我们这个时代。一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遗祸;二是蒙古动辄屠城的暴行。那么,北归人的‘情有可原’与‘罪不容恕’之间如何衡量?”

“自是不容屠城之人。”

“忽必烈攻鄂州还下令秋毫无犯,刘整入关中却屠无辜百姓。”

“郡王明鉴,攻破夏阳县后,并非刘帅下令屠城。”

“但他是统帅。”

“打仗难免需要因粮于敌,实属常事。且此事刘帅也作不了主,恰是如此才由他领兵。”

“是,因粮于敌,实属常事。前阵子我带骑兵去邓州,因为邓州与我接壤,能从汉水、武关道出兵攻之,再围点打援,先取其主将。但我就想不出办法攻洛阳、开封。刘整带一万探马赤军,直奔长安,打算如何破城?可有计划?”

“这……”

“是打算驱使数万百姓蚁附,建砲车、炼尸油?”

何泰低头,沉默了好一会。

李瑕问道:“你可知蒙古人炼尸油时,投进油锅里的人还是活的吗?”

“刘帅并未真这么做,郡王阻止了他。”

“所以我还没杀他。”李瑕道:“但你却要我用他?”

“恳请郡王谅解,刘帅也没办法,他在蒙古人麾下……”

“旁人都在想办法,就刘整没办法?同样是投降,杨大渊杀蒙古使节,苦守大获城,直到真守不住了,为保全满城百姓而降。刘整呢?形势还未到最坏,主动杀人投降。”

“刘帅只是料算得比别人更远。之所以主动投降,是被宋廷猜忌太甚,吕文德又逼迫于他,他不得已……”

“他可以降,问题是降了之后如何做,多少北人为了劝忽必烈止杀,多年来不停努力。而刘整带着蒙人来打草谷?之后毫无悔意,开口闭口与我言才华、委屈?”

“因为刘帅太委屈了啊!”

“全天下就他一人受委屈吗?!蜀地百姓被屠杀殆尽都比不上受猜忌的委屈?!”

在连续见过克敌营许多将领之后,李瑕终于是发了火。

“他可以委屈、可以愤怒,他叛宋、投蒙,我都可以理解,但不能只剩下委屈和愤怒。因为愤怒于猜忌他的宋廷,转身带蒙古人把刀捅向无辜者……你觉得该?”

何泰本还有别的话想说,听到后面,还是应道:“不该。”

李瑕点点头,稍郑重了些。

“我前几天与刘整探讨。我说,我们需要一个有秩序的、统一的、强盛的国,来避免蜀地被屠杀的悲剧,来避免北人无国可归的困境……别的北人与我的争论点只在由谁来建这个国。

刘整不同,刘整只在乎他自己。他委屈,一直说是宋廷把他逼成这样。也许吧,宋廷也想过要杀我。但我现在没工夫理宋廷带来的委屈。

重要的是,克敌军中有多少人是这样?还有多少人能与我们一起建国?偏激很容易,做事却很难。尤其是艰难困苦的事业,没有信念的人做不来。”

话到这里,李瑕看向何泰,又问了一句。

“你呢?你是更在乎你的委屈?还是想活在一个属于北人也属于南人、能保护百姓不会死于屠杀……甚至更好的国里?”

李瑕像是在问何泰。

又像是在问克敌营。

又像是在问所有北归人。

又像是在问天下所有人。

“你们受够了没有?这个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胡尘弥漫,屠刀飞扬的世道,你们受够没有?”

……

这日,刘整麾下的部将当中有人坚持只追随刘整,有人则不屑、冷笑。

也有人给了李瑕回答。

人不同,答案当然不一。

……

刘整患的是破伤风。

他全身乏力、头痛,渐渐出现了面部瘫痪的情况。

被转移到潼关之后的几日间,一直有旧部来看他。

这些人全都是穿着便衣过来,但刘整知道,他们都已降了李瑕。

他这才完全想明白那日相见,李瑕话语里的意思……

直到六月二十三日。

一个部下跑来探望,将刘整的愤怒推到了顶点。

“刘帅以前说,为赵宋立那许多功劳没用。但在郡王眼里,那是保全京湖百姓的功劳。郡王记得这功劳,故而不追究刘公投敌之事……”

“滚!滚!”

刘整大怒,又骂那穿着粗布麻衣的刘垣无能。

“李瑕不可能收服我部下,不可能!”

他呛咳着,重重喘着气。

最后,他伸手探向空中,似还想捉回他的功业。

“父亲?父亲!”

刘垣大哭……

……

“刘帅伤重不治了……”

消息再传到何泰耳中已是日暮时分。

何泰双眼一红,很快有浊泪落下。

他曾经以为他像刘整。

都是北归人,都被宋廷猜忌,一辈子在一起经历同样的一切。

但今日才发现,他不是刘整。

他没有刘整那么有才气、那么强大、那么自负,能独自一人对抗这个世道。他做不到,需要有更强大的力量来庇护。

何泰抬手抹了抹眼,却是重新回到校场上,继续整编兵士。

因思绪万千,他最后干脆把麾下所有的士卒们都聚在一处,大声训话。

“全都听着,谁再叫我们降卒,揍他!郡王会给我们作主,这是刘帅临死前求郡王的,他说他不愿再领兵,只愿让我们不再受欺负。

郡王还答应继续留着我们克敌营的旗帜,我们要叫人知道克敌营不再是金国降兵、不再是宋国降兵、也不再是蒙古降兵,我们不是降卒,也不是北归人,我们是中华之军!

都听懂了?你们……他娘的……你们不是归正人了,从今以后,我们脚下的是自己的国土,都给我堂堂正正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