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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李曾伯在陇西挨了打,痛定思痛,又或许是与吴潜谈过之后,想到自己六十余岁高龄,想要捉住这最后的年景最后再成就一番功业,他渐渐显得激动起来。

哪怕不敢比霍去病,他也想效仿在安史之乱后为大唐收复河西的张议潮。

“河西沦落百余年,路阻萧关雁信稀。赖得将军开旧路,一振雄名天下知。”

若说张议潮克复河西走廊是“百年左衽,复为冠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到如今,历经五代、西夏,蒙古,左衽了几百年那是数都数不清了。

李曾伯不仅是想要这份功业,也是因这想到都觉得沉甸甸的痛、以及沉甸甸的责任。

两人又说了许久……

李瑕一开始真没想要吞下河西走廊与河套那么大的地方。

听李曾伯一说,他确实有些被说动了。

拿下这样的战略要地,对忽必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也确实只有这最后的机会了。

但他还是很冷静,提笔在纸上又标注了几点,沉吟道:“下一个问题是,我们打得下这些地方吗?打下之后又如何守?”

李曾伯虽是今日才思考这个问题,却已有了大概的思路。

“若有两万骑兵,足以攻打了。这片地域基本是西夏国故地,看着虽大,实则人口并不多……”

说到河西走廊与河套的人口,因大宋基本就没有占据过这些地方,也只能依照对西夏的了解来进行推断。

宋军对战西夏,屡战屡败,认为西夏有五十万兵力,再考虑到西夏“无兵民之别,有事则举国而来”,那西夏人口最盛时也不过在两百万人左右,其疆域虽广,却有太多沙漠,人口集中在州城附近。

在这本就地广人稀的情况下,蒙古对西夏的屠杀,也只需要用“灭族”两个字来概括。

河西走廊与河套平原上生存的原本是党项人。

党项是一个融合了各部、高度汉化的族群,现在被灭掉了。

被灭掉的意思就是,它已经消亡了,没有了,整个文明被抹掉了。

除了被屠杀殆尽,幸存的党项人一部分归顺蒙古,成了蒙人、色目人;一部分逃往中原,成了汉人;一部分南下吐蕃。

至此,整个河西走廊的人口更少,基本都是征发来的探马赤军、从草原迁来的牧民、西域通商的色目人,以及阔端一系从各地掳掠来的大量驱口。

“河西走廊地域虽大,却只需攻下西凉、甘州、肃州、瓜州等地,即汉武帝所设的河西四郡……”

李瑕一边听着,目光看去,见李曾伯的手一直捂在膝盖上。

想必是年纪大了,今日一下雨,风湿发作。

雨滴打在屋檐上响个不停,李曾伯与李瑕也长谈了很久很久。

他们所谈的事绝不容易。

也必然面对蒙古军队强烈的反扑。

奇怪的是,对此保持冷静的是李瑕,而年老体迈的李曾伯反而更有种少年般的冲动。

“活到这把年纪,我已不剩几年了,用这最后数年为中原将这西北门户夺回来。班超久在绝域,年老思归,但愿生入玉门关。我不同,一世偏安,唯盼能死在玉门关……”

……

是夜。

李曾伯回到驿馆,犹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入眠。

他忽然又想到在临安时与贾似道的详谈。

为保大宋社稷,除掉李逆吗?

相比于今日与“李逆”相谈的事业,孰轻孰重?怎么选择?

是该“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还是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还是该“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还是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汉家男儿的志向抱负,写在唐诗里。

李曾伯干脆翻身而起,铺开纸墨,欲写封书信训一训贾似道。

然而笔尖才落,又觉与那江南水乡里的平章公无甚好说的。

于是与贾似道说都懒得多说了。

干脆写下了一首以往作的诗。

那是在襄阳时经过隆中,借诸葛亮咏志的诗。

烛光忽明忽暗,李曾伯奋笔疾书,留下一列列金钩铁划的字迹。

“老瞒晚当汉道卧,黑云触天月新破。英雄湖海应如响,独向南阳静中坐。”

“当时不遇刘豫州,抱膝吟啸谁为酬?本图一旅复夏祀,岂为万户伸韩仇。”

“……”

“空存遗庙千载后,过者犹知袒为右。呜呼龙乎如有灵,盍使胡营落天狗?!”

毛笔被掷在桌上。

李曾伯推开窗,向西望去,吐出一口浊气,顿觉胸襟一阔。

这一首旧诗写的是诸葛北伐,是复夏祀,是冠裳右袒,是汉道永昌。

多年过去,当年咏的志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