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亳州。

几个仆从背着包袱、牵着马走在道路边。

张弘略回头看了一眼,见张弘范跟在自己身后,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愠怒。

但他终究是有涵养的世家子弟,过了一会,还是停下脚步,道:“九弟不必送了。”

“再送六哥一程。”张弘范道,“有些事也要解释清楚才好。”

张弘略听得张弘范语气坦然,心头那丝火气又消了些。

他长长吐了口气,也不愿再与兄弟置气,竟是还勉强笑了笑,有些无奈道:“罢了,我毕竟是升官了,无甚好抱怨的。你不必怕我生气,往后自安心建功立业便是。”

之所以说升官,因张弘略如今已授官为朝列大夫、同行工部事,兼领宿卫亲军、仪鸾局。

文武官衔都有,皆还不小。

但与此同时,忽必烈同意了张柔致仕的请求,但没让张弘略袭职,而是特别拔擢张弘范任顺天路军民总管、行军万户都元帅,佩金虎符。

张家的世侯之权还在,只是转到了其中一个子弟身上。

这件事如何应对,张弘略并未收到张柔的传信,只见到张弘范亲自来亳州接手兵权。

他有两个选择,从或不从。

不从如何?学张五郎转投他处?父亲如何、家眷如何?这些先不提,诸路兵马已从山东转向关中,李瑕已危在旦夕。

朝廷已经把一切都算妥了,夺权的同时又留了一条出路、同时还大军压境把他改换门庭的退路堵死。

其实已只有一个选择。

初时,张弘略着实很生气,但思来想去,到燕京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富贵日子……也只能如此了。

这不是容易下的决定,相当于半辈子的辛苦付出尽数白费了。若只打算当个富贵闲人,何必自幼刻苦读书习武?

但既然下了决定,他也能很快平息心绪。

“我怕六哥误会我。”张弘范道:“我知父亲属意六哥继承家业,但此番并非是我有意欲夺六哥之权。而是凑巧……”

“我明白。”张弘略道:“我给李璮的回信出了问题,当时年轻,想得不通透,以为劝李璮忠义就显得我忠心了,呵,掩耳盗铃。”

“并非如此,只等灭了李瑕,陛下还是能信六哥……”

张弘略再次抬手,打断了张弘范后面的话,道:“别说了。”

“六哥。”

“算了,啰啰嗦嗦,效小女儿姿态。”

语罢,张弘略袖子一拂,脱口而出又拟了一句。

“功名归堕甑,便拂袖,不须惊。”

一句词出口,心境陡然豁达起来。

张弘略踱了两步,又吟道:“且书剑蹉跎,林泉笑傲,诗酒飘零。”

功名既失,拂袖而去,以诗酒度这飘零一生而已。

他摇了摇头,洒然一笑,一时也懒得再仔细填后面的词句,拍了拍张弘范的肩,翻身上马。

“走了……莫泣穷途老泪,休怜儿女新亭!”

马鞭一挥,张弘略领着几骑径直扬尘北去。

……

张弘范望着兄长的背影远去,渐渐成了天际处的一小点,最后不见。

他摇了摇头,将心头杂念抛去,已不再愧疚,而是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随口拟了拟,还将张六郎的几句残句补全成一首新词。

“天际暮烟冥,正百二河山。一时冠带,老却升平。英雄亦应无用,拟风尘、万里奋鹏程。”

“谁忆青春富贵?”

拟到最后,他这般自问了一句,之后,自己给了答案——

“谁忆青春富贵?为怜四海苍生。”

策马回到亳州城,张弘范已不再去想这些杂乱的私人情绪,将心思都放到公务上来。

他命张弘正暂驻亳州城,之后点齐亳州兵力、征集钱粮,准备两日后往开封城集结。

这次是要灭李瑕,且是举十万大军,以举国之势雷霆一击。

这两年李瑕确实是上蹿下跳,惊扰了张家原本的生活。

大姐儿、张五郎皆因李瑕而叛逃,已破坏了陛下对张家的信任,但灭掉他就好,一切都会恢复原本该有的模样。

张弘范连许多小事都想到了。

大姐儿与李瑕的孩子,他会留下来,向陛下恳请留孤儿寡母一命,之后他亲自抚养;五郎的家眷也将尽力保全。

一路上想着如何把家族事业拨乱反正,终于行军至开封城郊……

……

天上飘着雪花,地上满是泥泞。

诸路大军正在集结。

推着独轮车运输物资的民壮看起来很怕冷,单薄破旧的衣衫下身体微微颤抖,每前进一步,都把脚下的冰土踩得更烂。

好在有董文炳、许衡、徐世隆等能臣安排后勤,并未因这隆冬转运军资而出现死人的情形。

百姓民壮都感激不已,只觉中统建制之后日子比以往好了太多。

偶尔倒是听到士兵们的抱怨。

“鬼天气……”

冬日有冬日的不好,却也有好处,比如黄河水小,下游在冬日终于停止了泛滥。

大概就是在开封城郊这个位置,黄河再往下游的河道已经是一塌糊涂,宋、金、蒙三国在之前的战乱中都开掘过黄河,至今未曾治理,年年泛滥成灾。

以前是不管的,下游受灾的一带多属于李璮的地盘,或属于宋境,不治理也可以。

如今李璮之乱既平,又占据了琏、海二州,便有人不合时宜地提及了治理黄河一事……

“什么?”

张弘范才扎好营,听郭弘敬说了一句话,不由大为惊讶。

“请九郎一道上书,请陛下拨钱治理黄河如何?”郭弘敬又道,须臾补了一句,“哦,我知道,待灭了李瑕,战事既定,可放手治理河南。”

张弘范还是愣了愣,再次打量了郭弘敬一眼,暗忖选来选去,莫非是给二姐儿选了个书呆子?

以往打交道时没发现他是这般呆气。

“九郎?仲畴兄?”

张弘范回过神来,沉吟道:“只怕……不行。”

“是提此事的时机不对?”

“那倒不是,治理黄河,耗费太大了,敬臣莫再提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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