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章 说客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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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长安的道路竟然也颇为平整,马车的车轮上似乎也有不同,行驶起来并不太颠簸。
李瑕掀帘看了看,随口闲聊道:“出门还是骑马方便。不过近来关中道路刚修整过一遍,乘马车感受一番。”
“秦王治理得好。”邓剡附和着应道。
这样乘车出门说话,他自然了许多,不再像刚才在王府大堂上那般拘紧,略略沉吟,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如犯官猜得不错,秦王有大志向。”
“是,与我说话不要含蓄婉转,直接说,我想称帝,一统天下。”李瑕道:“我的志向就在那十六字的宣称里。”
“然而,眼下绝非称帝的好时机。”
“我知道。”李瑕道:“时机不对,实力不足,且蒙元虎视眈眈,绝不是我该与大宋翻脸的时候。”
“不错,这正是我想与秦王说的,眼下秦王一旦称帝,战事必起,到时……”
李瑕抬手止住了邓剡的话,道:“这些,我比你更了解。但你记住,我们做选择的时候不能只看困难。”
“秦王,其实只要两三年光景,待大宋缓过了这口气,废除和约,北伐中原亦非不可能。”邓剡道:“当年虽有绍兴和议,但也有隆兴北伐。”
“隆兴北伐,晚了。”李瑕道:“后来的再多次北上,比得了岳飞朱仙镇大捷吗?”
“话虽如此,然情况不同,今秦王也正需要休养生息。”
“有些事一错过就是一百年、两百年。你要让几代人活在分裂、屈辱、卑微之中,去保你那赵氏皇帝能坐他的龙椅上纸醉金迷,是吗?”
邓剡听了这句话,只觉心里莫名地颤了一下。
如果是闻云孙在场,凡事看得更透彻,更有主见,自然能识破李瑕的话术,从这世间的规矩与个人野心方面与李瑕讨论。
但邓剡不是闻云孙,马上便被李瑕话语里的强烈对比煽动了情绪。
百年的屈辱与当今官家夜夜笙歌一对比,让他的血气一下就涨到了脑里,连脖子都有些红。
……
“到了。”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
邓剡本以为李瑕是要带他到军营中以展示军威,没想到下了马车一看,眼前却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子。
两人走过田埂。
昨日下过雨,田地十分泥泞,走得一脚深一脚浅。
“看到那个老汉了吗?”
顺着李瑕的手指指去,只见一个老汉正佝偻着身子在田间除草。
五月中旬的天气还不算太热,那老汉却光着个膀子,身上大汗淋漓,而一个孩童正拿着一根木棍在田边挖沟。
邓剡本以为那孩童是在玩耍,但仔细一看,却发现他竟是真的以一根木棍挖出了一条排水沟。
李瑕道:“我以前想得很好,想让这样大的孩子都能上学堂读书……后来发现,根本是异想天开。供不起啊,供不起。”
“秦王是说,所有的孩子?”邓剡试探地问了一句,只觉得李瑕这个愿望实在太过疯狂了。
“那老汉不是长安人,是洛阳人。他一家人是十多年前才到长安的,但兄弟亲友还全都留在洛阳。前些年,他儿子回去探亲,结果长安被我占了。他们父子分隔已有五年。”
“秦王何不放他回洛阳?”
“不放。”李瑕道:“户籍在此,分了田地,怎能放了。今日放这一个,明日又要放几个。或者,他想要大金天兴皇帝,我还能立国称‘大金’不成?”
邓剡叹了口气,道:“如秦王所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那老汉算是幸运的,不幸的人更多。”李瑕问道:“这世上,天南地北与亲眷远隔他乡的人多了。有几辈人至死都见不到自己的血脉至亲一面。”
他停了一会儿,再开口,说出的话却是又让邓剡感到难堪。
“今后上国捕亡之人,无敢容隐。寸土匹夫,无敢侵掠。其或叛亡之人,入上国之境者,不得进兵袭逐……”
这是背的绍兴和议时的盟约,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具体执行方略。
南与北的分割,几代人的亲情永隔,就在绍光年间的一纸称臣之表当中。
“屈辱吗?”
邓剡默然片刻,道:“屈辱。”
“于是你来,劝我接受这屈辱,劝我陪着赵宋朝廷再一起跪下去?”
“我……”
邓剡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就这样噎住了。
李瑕抬手指向田间的老汉,又道:“我来告诉你我要做什么,我要在这个老农的有生之年攻下河南,让他们父子团聚。”
邓剡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的似乎只有一个见不到儿子的老人、一个见不到父亲的孩童,但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多少?
“赵宋想要太平,可以理解。”李瑕又道:“但我想要大一统,赵宋阻挡不了。”
邓剡良久无言。
他本该是来劝说李瑕的,但此时此刻却发现自己在还没防备的时候,却是被李瑕先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