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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必为他说话。”忽必烈道:“元好问也不肯出仕。”

“那是他年岁大了,身体不好。没过几年便去世了,否则一定仕奉陛下……”

众人纷纷为白朴解了围。

显然,忽必烈今日还是愿意安抚这些汉臣的,这才给了他们解围的机会。

他再次抬手指向白朴,道:“你父背叛了本汗,但本汗打算给你一个机会,任你接替董文毅的官职。”

白朴听得这蒙语,待听了翻译,才知自己被任为知制诰兼修国史,教授皇孙经典。

他不由大惊,连忙推拒道:“草民无才无德,万万不敢受官。”

通译官便愣了一下,没有马上翻译。

他很清楚,忽必烈并不是看中白朴什么才与德,而是为了向汉臣表明一个态度,是在抄斩了董家以威慑汉臣之后,转而展示宽仁的一面。

这几乎已经是最后的耐心了,再惹怒了忽必烈,后果会很可怕。

“他说什么?”

“白朴谢陛下隆恩,愿意与白华断绝父子关系。”王恂连忙用蒙语答道。

忽必烈略略点头,道:“他会写词曲,那便让他写一首。来人,赐酒。”

“是。”

王恂也不用通译官,转头对白朴道:“陛下不记你的罪过,还拔擢你为官,你写首词,写曲更好,记今日佳话,彰陛下圣名。”

白朴还在发愣,却已有人端上了纸墨,盘子上还摆着一杯酒。

他文人气重,还没意识到今日有多凶险,又实在不愿为官,遂将那一杯酒饮尽了,提笔,沉吟。

那边,刘秉忠、王恂、窦默、许衡、张文谦、郝经等等重臣们愈发紧张,俱低着头思虑。

唯有白朴越来越放松,终于落笔,在纸上笔走龙蛇。

须臾,一首小词便写就了。

刘秉忠淡淡一瞥,白朴果然还在推拒官位。

好在他方才已在心中想好了一首歌功颂德的词,他遂亲自上前,准备捧起那张纸,念自己的词以替换掉白朴的。

下一刻,忽都答儿却已抢了上来,一把抢过案上那张纸看了一眼。

诸汉臣大惊。

然而,忽都答儿偏了偏脑袋,并不能看懂汉文,遂干脆将纸递给那通译官,道:“你来念。”

他似乎已察觉到方才王恂替白朴答话的内容不对了。

那通译是个色目人,谁都不想得罪,接过纸,清了清嗓,朗声念了出来。

“长醉后方何碍,不醒时有甚思。糟腌两个功名字,醅渰千古兴亡事,曲埋万丈虹霓志。不达时皆笑屈原非,但知音尽说陶潜是。”

一词念罢,那通译收了纸,偷瞥了忽必烈一眼。

白朴无所求,无所畏,自嘲一笑。

王恂则已捏了一把汗。

忽都答儿与桑哥等人对视一眼,终究是没听懂。

忽必烈则问道:“什么意思?”

刘秉忠抢先出列,用蒙语向忽必烈答道:“白朴颂赞了陛下是长生天开祥瑞才降世的圣皇,继统中华,嗣钦大业……”

虽说忽都答儿想害他们这些汉臣,但今日殿上能作解释的,还是他这个汉臣。

他甚至自然而然地上前,从通译官手里接过那张纸,准备回头再将这首小词换了。

一场危机就这般过去,之后忽必烈也没有细查细问。

白朴依旧是不愿在蒙元当官,但这日之后却是被一众汉臣们拘着。

他不解,问他们要拘他到何时?这般为官又有何意趣?

无人能答。

末了,刘秉忠劝他道:“保命而已,要何意趣?”

但就这般“保命而已”地过了五天,一个来自邢州的消息却让这些人心中如受重创,让他们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那般可笑。

……

“你说什么?!”

“张文谦还没到邢州,刘肃与刘秉恕已经降了。”

“不可能,不可以……”

刘秉忠摇头,不信。

他是不敢相信,也是不能够相信。

一个是他的老师,一个是他的亲弟弟。

他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能够让他们不顾自己的处境,这么早就投降。

邢州城若要守,至少再坚守一两个月是完全能做到的,到时燕京调拨过去的兵马便到了。

“不应该的,是李瑕奇袭进了邢州城吗?刘公怎可能这么快就降了?”王恂问道。

前来报信的便是一名籍贯在邢州的将领,对刘秉忠说话还算客气,但眼神中的担忧和提醒之色已经显而易见了。

“邢州城并未被攻破,甚至一矢未发。是李瑕带着王鄂、王恽等人亲上紫金山书院,劝降了刘秉恕,再由刘秉恕劝降了刘肃……”

“那就更不可能了,我二弟不会这么轻易被劝降。”

“具体情形我也不知,但如今流传的消息是,李瑕在紫金山书院用一句话就劝降了刘秉恕。”

“什么话?”

“陛下不让传,但刘公既想知道……”

那通风报信的将领四下看了一眼,显得有些警惕。

待确认周围无人之后,他才开口说起来。

“他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

刘秉忠一愣,开口想要反驳,质问这怎么就劝降刘秉恕了。但话还没说出口,他们却沉默了。

接着,他们沉默了很久,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那日在大宁宫白朴那首词,那首忽必烈真的听不懂,也不打算听懂的词。

他也想到了自己是谁,一个佛门居士,一个儒家学者。

最后,他还仔细想了想,自己读书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