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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极是,若是不给孟师傅您和食堂一个交代,我们这么多年的书便白读了,何谈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极为诚恳,甚至都自发选好了受什么惩罚,对自己还真是丁点不手软。

孟桑面上神色淡淡,内心却在不断斟酌着时机。直到众监生的愧疚之情达到顶峰,她才慢慢悠悠伸手止住众人话头。

“你们污蔑的是整个食堂的名声,糟蹋的也是食堂所有人的心血,并非仅是我一人。”孟桑半垂着眼帘,说话时平平淡淡的,仿若已被他们伤到了极致,反而过于平静。

众监生瞧了这副模样,不免愧意更浓,想要开口说话时,又被孟桑伸手止住。

孟桑叹气:“你们也不必去徐监丞那儿领罚,要是真想补偿食堂,不若做些实事。”

薛恒一听孟桑松口,当即大步迈出:“孟师傅您请讲,哪怕刀山火海,我等也义不容辞!”

“是啊,孟师傅您只管说!”

“无论何事,我们都不会推辞的!”

孟桑“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既然你们如此坚决,那我便直说了。”

“一则,你们须得在众位监生中澄清此事,不能再污蔑食堂所做吃食。”

闻言,许平等人无一不点头,直说这是他们应做的。

孟桑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随后幽幽道:“这第二桩啊,也不是什么难事。”

“自今日起,食堂会在门口靠内侧,设专门的木桶,另伴有潲水桶。无论朝食、暮食,诸位用完后,须得自行将碗碟送还至门口木桶中。若碗盘中还有剩菜剩饭,便需要将其倒入潲水桶,再将碗碟归还。”

“这也算是补偿整个食堂,无论庖厨、帮工,还是杂役,都能因此得片刻松快。不知诸位监生……”

孟桑是预料到许平等人会来请罪,故而昨晚就跟魏询在内的食堂众人通过气,欲要借此机会让监生们自发归还空碗碟。

食堂众人无一反对,只说:“此事孟师傅最为吃亏,您不为自己着想,反而一心想着如何让大家松快些,我们已是感激不已,又怎会有异议呢?”

眼下,依旧是薛恒,大义凛然地拍胸脯:“孟师傅言重了,这有何难,不过举手之劳!”

而许平思虑多一些,想的也更为全面:“我等都是愿意的,只是此举短短数日无妨,时日一长,难免有人犯懒。”

“不若每日再设两人,一人守在门口,一人在食堂内来回巡视。双管齐下,必能让大多监生不再心存侥幸。”

孟桑抬眸,故作怀疑之态:“此话可当真?”

薛恒又领着身后监生,齐齐表决心,口中说的都是“这有何难”“若能补偿食堂,我们都愿意”“我们今日就将名单拟出来,一日两人,必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之类的话。

孟桑面色冷漠,不悲不喜,内心却笑开了花。

啧啧,许监生这脑子好用啊,做事也细致。居然都不用她开口引导,他就出了主意来约束他们自己。

而不远处的叶柏,小手扶着额角,很是无言以对。

他昨日曾听孟桑详细论述过,究竟如何让监生自发归还碗碟,其中就包括许平方才说的监管一事。

唉,同窗们真是傻憨憨的,就跟下馄饨似的,一个个主动“扑通扑通”往桑桑烧好的开水里跳。

看着监生们表决心的话都说完,孟桑这才叹气:“希望诸位能言出必行罢!”

“时候不早了,朝食已备下,诸位慢用。”

说罢,孟桑让柱子将后院早就准备好的木桶、潲水桶都搬到食堂门口。见三个徒弟能分工有序、不慌不乱地招呼监生,她便也乐得清闲,捧着一碗热水坐到叶柏对面,笑盈盈瞧着诸人用朝食。

快到卯时二刻,叶柏收起书卷,彬彬有礼地告辞,踏着稳当的小步子往讲堂赶去。

又过半炷香工夫,一众监生用完朝食,也纷纷一手拎着书袋,一手端着空碗。他们逐一将碗里残余酱汁倒入潲水桶,又把碗放入木桶之中,方才离开。

这些监生约有半数都没做过粗活,举止之间小心翼翼,好似手中拿着的不是陶碗,而是什么名贵瓷器。

孟桑望着最后一位监生远去的背影,一直抿着的嘴角终于翘起,拍着桌案哈哈大笑。

不费一兵一卒,即可破此困局,又解气。

妙哉,妙哉!

就在孟桑放肆大笑时,忽然听见阿兰等人慌忙唤道:“见过谢司业。”

孟桑拍桌案的动作顿住,僵硬望向食堂门口。

谢青章身着常服,手里拎着食盒,依旧是清风朗月的模样,将孟桑“放诞不羁”的模样悉数纳入眼中。

孟桑强挤出一抹笑,试图佯装无事发生,与之见礼。

“见过谢司业。”

谢青章颔首回礼,掩过眼底笑意,徐徐走进食堂。他领完热干面,坐下之后驾轻就熟地开始拌面,文雅用着朝食。

孟桑:“……”

怎么办,就是因为这位谢司业什么反应都没有,才更为尴尬啊!

孟桑利索起身,欲要溜去灶台。

就在此时,谢青章忽然开口:“家母对昨日的吃食,很是喜爱,用了许多块豚肉,连连惋惜当初没能留下孟女郎。”

孟桑顿住,假笑道:“是…是么?多谢长公主殿下抬爱。”

说罢,她本想径直离开,但右脚刚抬起来,陡然记起叶柏昨日没见到谢青章的委屈模样。

监生日日都需上早课,与诸位官员来国子监的时辰刚好岔开,所以叶柏想在朝食见到谢青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只有……

孟桑清了清嗓子,温声道:“今日尚有一份新鲜吃食,与蒜香排骨一般,得刚炸出来的才可口鲜嫩。只是因着一些缘由,届时应是在偏门处炸制……”

谢青章眉眼淡淡:“今日下值,我会让杜昉在偏门候着。”

得了这一句,孟桑挂上得体的微笑,见礼离去。

阿柏啊阿柏,究竟这回能不能见着谢司业,全看你自个儿运气啦!

另一厢,用完一大碗热干面的诸位监生,边走边笑,来到讲堂院子外。

许平笑道:“诸位同窗今日不必再顾及其他,咱们只管好好称赞孟师傅的手艺,竭尽全力帮食堂揽客。”

薛恒第一个响应,搓手道:“过去数日,日日都得装食堂的吃食多难吃,其实心里憋屈极了!今日总算能敞开来炫耀一番,一抒郁气!”

其他人深以为然,浑身轻松,底气十足。

他们来到讲堂外,一眼就瞧见了田肃等人的身影。

田肃余光扫见他们一众人过来,本能地想开口讥讽,然而一旦念及其中实情,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眼。

人家那根本就不是猪糠,甚至可与东市大酒楼比肩。

一时间,田肃等人面上青红交加,十分精彩。

田肃面上仍旧是那副张狂样儿,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他昨日还是太冲动了些,虽然去食堂揭穿了许平等人的真面目,但也将自己被四门学和下三学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糗事,公之于众,极可能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一想起旁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模样,田肃的心底就涌出浓浓后悔。

理应寻个更妥帖的法子的……

还是太冒失了!

看着许平等人越发靠近,田肃看似镇定自若,实则一颗心紧紧捏住。

许子津这个疯子,该不会现下就要将这桩事捅出来吧!

就在田肃的心越跳越快,仿佛都要冲到嗓子眼时,只见许平等人目不斜视地越过他,随后面色自然地谈论起今日朝食,满口夸赞。

“这索饼是真不错,芝麻香味忒浓,吃来更是软硬适中,丁点也不干。”

“添辣油了吗?哎呀,你该多添一勺辣油,那用着才爽快呢!”

“说起这辣之一味,便又想起先前食堂暮食里那道辣子鸡,啧啧,鸡肉紧而不柴,辣香十足,说是天上神仙吃的珍馐,也不为过啦!”

“……”

听着耳边一声声的夸赞,田肃紧绷的四肢微微放松。

国子学、太学与四门学的早课是打乱了上的,叶柏并不在此处。

不过哪怕目中无人如田肃,也晓得叶柏不是一个会故意道人是非的性子,必然不会轻易提起昨日之事。

既然叶柏不会说,且食堂里那些人,也可以拿银钱封住口。那么只要许平这些监生不乱说话,这桩糗事就能严严实实藏住,再不怕被旁人知晓。

田肃想通其中关窍,呼出半口气,恢复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还杵这儿作甚,回自个儿的地方去。”

“今个儿暮食,咱们去东市祥云楼,我请客!”

田肃身边的几位监生,一听这句话,各自堆起笑来。他们耳朵里听着许平等人的夸赞和描述,嘴上奉承田肃,暗地里却不由自主回想昨日在食堂闻见的蒜香、肉香。

先前在祥云楼用过的吃食,似乎也没食堂里的闻着香啊……

不远处,许平不动声色地扫了田肃这边一眼,不漏痕迹地收回视线,继续与众人一道将食堂夸得天花乱坠。

讲堂内,尚有其他国子学、太学的监生,他们未必都如田肃那般喜欢拉帮结派,只是平日习惯了出去用吃食,未曾踏入食堂一步。

其中一些监生听了薛恒他们这般夸食堂,多少心中有些犹豫,对食堂所做吃食“难吃”的深刻印象也在不断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