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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我装的。别和你表弟说。” 她斜了他一眼,因为得意,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些,“不这么说,他们怎么愿意结婚啊。人都是要逼一逼的。”

原来是虚惊一场。叶春彦撇撇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结婚了,那你满意了吗?”

姨妈把眉毛扬起来,不耐烦道:“满意什么?也就这样。他们结婚,没请你来,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那个妆化的,和鱼死掉两天一样,白到泡发了。她笑起来也难听,咯咯咯的,像是一口气憋不过来。要多留神看几眼,不当心就背过气了。”

“既然这么看不顺眼,为什么还要把房子让给他们。”

“不让他们住怎么办,现在两个人,接下来三个人,总是大的给小的让位。他们现在已经嫌我了,昨天给他们做了菜,一共就两个,就倒到一个。说什么什么东西,孕妇不能吃的。”

叶春彦不声响,只是似笑非笑撇了撇嘴角。姨妈一见到,立刻就道:“我和你妈不好,就是因为这个。你刚才的表情,和她一摸一样的。你们这种不会过日子的,就是喜欢嘲笑别人的日子。”

“什么叫过日子?”

“我们这样就叫过日子。你觉得我说话难听,做事难看,那不管,钱到手了,一家人凑在一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你不行,你妈更不行,脸皮薄,话又少,认死理。当时不是没给她介绍过对象,也不嫌弃她有小孩。就是不肯,心里想着那个男的。你也是,上一个太太认识没多久,就结婚了,后来她死了,你又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别人都来劝我,让我去管管你。你以为我想来看你啊,怕你自杀了。那小孩谁管,还是丢给我的。”

“放心好了,有了孩子,我不会自杀的。”

“也是命,你不会过日子,找的女人也不会过日子。这个至少比上次那个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

“你看出来了。”

“她那个包,皮比你弟的脸都细。牌子我不认识,价钱不用想了。还有你看她的表情,有钱人的表情,笑也不像笑,就像是在冷哼。”她把存折收起来,往卧室走,回来的时候捏着个红包,递给他道: “那你就好好过吧。钱不多,意思意思就好了。”

叶春彦没拆开看,拿手指一搭,就猜到她把存折放在里面,他一抿嘴,也没点破。回去的路上与杜秋说了这件事,“我是真有些弄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杜秋道:“她就是最后时刻求个安心吧,顺便让你记她个人情,以后有事照顾一下她儿子。 ”

“她没得绝症,说是装出来的。”

“她只是不想在你面前示弱吧。这种事怎么能装,要定期放化疗的。再说她现在的样子,和我妈那时候一样。她的左手根本抬不起来,是打滞留针了。” 她忽然笑了笑,又解释起这笑的原因,“我本来还准备好帮你来吵架的,现在发现你姨妈有点可怜,倒不好意思了。”

“人就是这样的。再讨厌的人,仔细找也能找出不容易的地方。再喜欢的人,凑近看,也有不舒服的时候。”

无端起了一阵风,把树顶上的叶子吹得很招摇,他仰头望着,若有所思。

因为忙着筹备婚礼,杜秋与夏文卿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就是在公司里偶尔碰到面,也不过点头问个好。这天在电梯里,他特意拦住她,笑道:“借给我半天时间吧,要是再拒绝,我都觉得你是有心避开我了。”

易卜生的《群鬼》改编的芭蕾舞剧上演了,夏文卿知道杜秋喜欢这出戏,特意弄了两张票请她去看。其实她想去的话,随时能有票,但还是不忍辜负他的好意。

出门时夏文卿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衬衣,他很适合穿绿色, 树木葱茏,生机盎然的颜色,也衬得上的他的姓。

杜秋本以为他还有些小把戏要耍,不料一路上他规规矩矩的,话也说得少,聊的多是与舞剧相关的事。这次表演的是挪威的剧团,演员在台上说出挪威语台词,旁边打出中文字幕,“想在这个世界上求幸福就是反叛精神的表现。咱们有什么权利享受幸福?”杜秋对这个故事已经是熟透了,可每每看到这句话,心里还是一颤。

夏文卿忽然抬起手,往眼睛下面拭了拭。观众席是暗的,她看不太真切,说不准他是不是落泪了。到幕终散场的时候,灯亮起来,她又仔细看他的脸,一切如常,很自在地笑着,对她道:“请你吃东西,肯定吃不下,那我能请你散个步吗?。”

杜秋道:“我和你还不用这么客气。”

于是他们沿着一条河走着,两面都栽着柳树,看着很有些年岁了,长得傲然的枝条像鞭子一样甩动着,柳絮纷飞,是暖风里小团的飞雪。夏文卿忽然抬起手,往杜秋面前伸。

她以为他要摸自己的头发,很机敏地往旁边一闪,但他的手只是朝上抓,捏着一团云雾似的柳絮,“我记得你是花粉过敏的,就怕柳絮让你也不舒服。”

她略尴尬地笑着,“你真细心,其实我倒还好。”

“这次是你对我太客气了。真不知道你是在意还是不在意我。”他极真诚地凝视着她,眼底荡着柔情的水色,“其实我们并不用这样。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时候是我不对,你打我也应该。我是应该对你道歉。”

杜秋眯起眼,记忆在眼前活过来,像是一条蛇在钻:决绝伤感的吻,恼羞成怒的争吵,抬起的手,含泪的眼,他一脚踩过从楼梯上滚下去,额头上的伤口,血比泪流的更汹涌。在太阳底下,她还能看到他左边眉毛的一道疤,他对外都说是自己磕的,他们共享的一个秘密。

“现在我已经清楚自己的位置了,不会再冒犯你。之前的事希望你能原谅我。你现在要结婚了,我是真心为你高兴。”

“谢谢你。既然你回来了,我也不能要求太多,你和我还有春彦,以后好好相处就是了。”

“以后我能再请你出来看戏吗?叶先生介意的话,我可以多买张票请他一起过来。”

“他当然不会介意,但我不一定想出来。现在编剧差,演员差,已经没什么好戏可以看了。有时候台上演的还没有台下好。就这样吧。”

“对了,你婚礼当天,我能带个朋友来吗?”杜秋自然同意,没想到他带来的是狄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