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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走着神,话并不多。叶春彦也思绪万千的样子,比她更沉默。杜守拙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和汤君说着话,一面又忙着给她夹菜。

“小孩啊,给你讲一个故事。你知不知道老鹰为什么会把巢建在悬崖边上吗?”汤君自然摇头,杜守拙也就顺势说下去,“因为老鹰会生两个蛋。第一个蛋生在前面,如果能孵出来小鹰的话,它就会把第二个蛋推下去。如果第二个蛋孵出来了,就证明第一个是死胎,没有用了。”

“为什么要这样?不是很残忍吗?”

“是很残忍,但这是没办法的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要这样,老鹰才能确保养大的后代是最健康强大了,才有竞争力。”

杜秋和夏文卿互望一眼,都不声响,谁是鹰,谁是蛋,都心知肚明。只有叶春彦略一挑眉,嗤笑道:“真的假的?这故事该不会是你从《读者》上看来的吧?升级版心灵鸡汤?”

杜守拙瞪他一眼,道:“那照你的想法,是什么情况呢?”

“只有在资源紧缺的时候才要这么做,多数情况下,多一个后代,多一种希望。就算真的是这样,也不过是生物顺应环境的生存法则。人为什么要去过老鹰的日子,又不是鸟人。”

杜守拙让他堵得语塞,也不方便在孩子面前发火,只闷头喝汤。地板恰合时宜地响了一声,他随口道:“喂,你有空记得让人来看一下家里的地板,有几块一直有声音。”

叶春彦刚要应下,杜秋却拍了拍他的手,打断道:“喂?是在叫谁?”

杜守拙白了她一眼,撇撇嘴,无奈道:“我在叫文卿。文卿,你记着些,有空叫来看看一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也省的有些人总觉得我把人都佣人使唤。都是一家人,计较些什么。”

吃过饭,各自回房间歇着。杜守拙越想越怄气,一口气咽不下去,连带着胃里也积食,不舒服到临睡前。他也不想声张,怕他们更觉得他年老体衰,上次前列腺的问题还没查出是谁泄漏的。吃过两片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从上到下没有一处是舒服,总像是有一处梗着,从胃里积郁到心口。

这个家,他到底还说了算不算?杜秋在公司散散漫漫,对他倒是不假辞色。夏文卿就是一味装傻,好像谁都看不透他那些小把戏。还有叶春彦,真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就是刺痛着。

他恼火起来,睡意全无,一翻身又觉得大腿根湿漉漉的,一摸床单果然又湿了。狼狈着起身换裤子,他在床边愣愣坐了一会儿,想着到底是他真的老了,还是所有人故意和他对着干?

杜守拙披上睡袍,走出房,在走廊从头到尾敲门,一面把灯开得敞亮。除了汤君外,所有人都被他叫了起来。

他们睡眼惺忪地站成一排,他端坐在客厅沙发上,道:“家里有蚊子,蚊子吵得我睡不着。明明昨天还没有的,肯定是有人没把后门关上,我和你们说过无数次了,花园里有虫,一定要关门。”

他昂了昂下巴,和颜悦色道:“说吧,到底是谁没关门?就是今天的事,别说你们忘记了。”

杜秋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着,懒洋洋倚在叶春彦怀里,道:“爸,大半夜的把我们叫起来就是为了这个?”

“你觉得是小事?那估计是你做的,是不是啊?”

“当然不是我,我今天都没去过花园。”

“那你看到有谁去过花园?”

“我不知道,可能是文卿吧。”

夏文卿有气无力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今天一直在房间里,应该是汤君吧。那孩子一直喜欢往花园去。”

“她今天和我在一起,没有去过花园。”

“那会不会是家里的阿姨?”

杜守拙道:“不会的,佣人从来不去花园的。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关上门?”

“我关上了。爸,你到底想怎么样?这么小一件事,你大半夜不让我们睡觉,到底想怎么样?”

“既然是一件小事,为什么就没有人承认呢?我只是想知道,是谁没关门让家里有蚊子。承认了,就都可以去睡觉了。说啊。”

杜秋前几天没休息好,心烦意乱着,正要随口应下,叶春彦却拦住她,双手背在身后,一弯腰,凑近杜守拙,满面堆笑道:“你先说哪里有蚊子?你把蚊子找出来,我吃下去。”

杜守拙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吼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是你半夜发疯,随便找个由头,让我们一群人互咬。你真的在意是谁没关门吗?你只是想看我们乱起来,显示你在这个家里的权威。怎么了,又是什么事刺激到你了?”

“杜秋,管好你男人,别让他胡说八道。”

“春彦,别说了。” 杜秋轻轻摸着他的手,安抚着,转身对着父亲,语气倒也讥嘲起来,道:“爸爸,你多担待些吧。他累了,我也累了。爸你觉得有蚊子,我明天让他们给你挂个蚊帐,顺便给你那些花驱个虫。家里有蚊子,主要还是花草太多。”

杜守拙道:“那今天晚上怎么办?我总不能一夜不睡。”

“收拾一间客房,你先去睡一夜行不行?”

“不行,我有自己的房间,为什么不睡。我也睡不惯客房。”

“那我陪你不睡好了。”她快步过去,啪的一声,打开了顶上的水晶灯,光亮得人头晕目眩。所有人面色都不好看,眼底又青晕一片,连笑都显得阴沉沉。“你们先去休息好了,我陪着我爸。把小孩子吵醒了就不好。睡吧,不要紧的。”

叶春彦点头,上楼去又下来,是拿了一本书过来,在沙发上选定个位置,就一本正经翻阅起来。夏文卿自然也不走,笑着耸耸肩,很随性的样子,索性掏出一副扑克牌,打着哈欠洗牌,拿手肘戳戳杜秋,一起来打牌。

于是场面彻底僵持下来。杜守拙抱着肩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耳边不时传来扑克牌拍在桌上声音,又夹杂书页翻动的响声。他想大发一通火,却无的放矢,只道:“你们在搞什么?”

杜秋哼出一声笑,从桌上抄起一个杯子往角落一砸,“是您在搞什么,爸爸?是您闲着没事在折腾我们。”她说一句话,丢一个杯子,稀里哗啦吓得杜守拙脖子也一缩,“时青刚走,我也不想发火。”

她鲜少发火,一动起气就满面笑意,这么一动静把两个男人都吓到了。轮番劝也没劝住,她又丢出一个杯子正中客厅镜子,碎片炸开,如水花四溅。

杜守拙的声音又虚了虚,委屈道:“你到想做什么啊?”

“我给这个家留着体面,不想把事情闹太难看,就想劝您最好憋着点。别听不懂好赖话。”

她还要再发作,汤君却从楼上下来。她满脸戾气转过头来,把孩子吓得逃了一步。她立刻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宝贝,我没和你凶。乖,怎么还不睡觉啊?”

“我害怕,想和你们一起睡。”

“好的呢,一会儿过来。你先抱着娃娃等着,好吗?”

汤君一回房,杜秋又骤然变脸,从桌上抓起最后一个杯子,强塞到杜守拙手里:“我们先睡了,爸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太晚,当心点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