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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梅香果子。”在崔起缜略有些波动的目光中,崔檀令没有看他,只是对着卢夫人笑了笑,“阿娘,我想吃梅香果子。”

她肯吃东西卢夫人就谢天谢地,忙不迭地应了声,拽着儿媳妇一块儿出去了。

这儿媳妇和她的二郎一样,嗓门儿大,可别吵着兕奴休息了。

崔起缜又看了看阖上眼,似乎又睡了过去的女儿,也准备转身离去。

“阿耶。”

身后传来轻轻的叫喊声,又轻又亮,像是山谷里的小百灵鸟,就像是她小时候无数次叫他的那样。

崔起缜转过身。

崔檀令乖乖躺在床上,陆峮尽职地给她给被子给拉了上来,微微侧过头来看他的样子很乖:“我很久都没有和阿耶说话了。”

听出女儿话里的依恋,崔起缜顿了顿,爱女之情终究压过了旁的野心欲.望,走上前去对着霸占着床沿的陆峮礼貌道:“劳烦陛下让让,兕奴现在正需要臣。”

竟是将他刚刚说的话原路返还了!

陆峮气闷,可是看着可怜巴巴的娇小姐,他只能忍气吞声——忍了,但是娇小姐没叫他一直忍。

“郎君别走。”

陆峮立刻喜笑颜开:“我不走,我就在一旁陪着你。”

收到天子女婿抛过来的得意眼神,崔起缜沉稳地上前,略往床沿边上坐了坐,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女儿,声音难得柔和:“有阿耶守着,兕奴会没事的。”

陆峮轻轻哼了一声,娇小姐看着这么一个老头儿就能好起来?

还是看他这样充满阳刚之气的壮年男子比较好,阳气重,正好能克一克娇小姐身上的病气。

听着陆峮肃然说出这句话,崔起缜蓄着胡须的俊美脸庞上罕见闪过几分无言的情绪。

崔檀令却笑了。

“郎君待我真好。”

天子女婿毫不讲究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崔起缜有些难以置信,他堂堂崔公的女儿,怎能如此轻易地就被一句话给骗得来泪眼涟涟,瞧着竟是深信不疑情深似海的模样!

泪眼涟涟的崔檀令:其实她是有些困了。

但难得翁婿俩都在她身边,且没有像外边儿传的那样水火不容的迹象,崔檀令安心了一些。

可她还是想努努力,求一求她阿耶,不说帮着陆峮做事,但好歹别在后边儿下黑手给他使绊子。

崔檀令自问不是个大慈大悲的善人,可她看着陆峮说要为天下万民争土地,挣银子时双眼都在发光的样子,心中忽地也生出一股莫名的骄傲来。

她无法为陆峮做什么,只能尽她所能,不要拖住他的脚步。

他走得越远,照耀在臣民百姓身上的曙光便越多。

连她这样懒散的人受到的余晖映照也会更多吧。

于是接下来崔起缜便见识到了他素来懂事知礼的女儿是如何黏着天子女婿的。

陆峮被娇小姐难得的热情都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犹犹豫豫地看了黑着脸的崔起缜一眼:“岳父还在呢……”

崔檀令轻轻叹了一口气,努力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是我靠着郎君,就会感觉要好过一些。”

好吧。

陆峮红着一张英俊的小黑脸挤到了床沿边,一屁股挤开他风度翩翩的老岳父不说,还十分友好地扭头道了歉:“挤一挤,挤一挤。”

崔起缜不欲与天子女婿挤在一块儿,这成何体统!

可是他腚刚抬起离开床沿,就听见崔檀令小声咳嗽起来。

她似乎是担心连续不断的咳嗽会惊到家人,只压抑着小声小声地咳,可越是这样,那阵低而急促的咳嗽声就越摧人心肝。

崔起缜重又坐了回去。

他想到了方老大夫所说,兕奴的病因。

崔起缜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小就是个心善的好孩子,可他没有料到,这样纯白如水的女儿竟然在短短时日内就被这泥腿子陛下给勾去了心神,竟然为了他与世家之间的矛盾而忧惧加身,生生将自己给愁病倒了!

崔起缜原本是该生气的,可是看着崔檀令晕着水色的大眼睛和怯生生望着他的可怜样,嘴里含着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他担心若是话说重了,不仅天子女婿、卢夫人、大郎大儿媳二郎小孙儿这些人会对他心生怨怼,他这像是花儿一样脆弱美丽的女儿也会被他刺激得来又病重。

那下他就真的是崔氏的罪人了。

“你好好休息,我下回再来看你。”崔起缜意味深长地睨了天子女婿一眼,他不是畏惧日益展露出悍勇之气的天子,他只是不想叫他的女儿再伤心得来伤了身子。

要保住崔氏的荣光,却不阻碍天子变法的脚步,有其他法子,虽说要耗费更多精力,但若能让兕奴得偿所愿,也可为之。

陆峮对他这心机深沉的老岳父有些不满:“岳父就这么走了?”

嘴怎么比他还不讨喜,也不知道哄哄娇小姐。

崔起缜呵呵一笑:“有陛下陪着,兕奴不再需要臣了。”

他的岁数已经大了,能陪着儿女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这样的认知而变得柔软了一些。

只他虽然不会再特意给天子女婿使绊子,却不会主动支持他。

既然兕奴喜欢他,就好好过吧,日后若天子女婿不争气给自个儿给折腾死了,他与她的两个兄长也能护住她。

被崔起缜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眉头皱起的陆峮扭头看着不知为何微微在笑的娇小姐:“岳父是不是想偷懒?”

崔檀令摇了摇头,她知道,阿耶向她妥协了。

“郎君,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崔檀令将柔软面颊枕在他温热有力的掌心,声音很轻,又带着一股淡淡的愉悦。

她知道阿耶的性子,以大局为重,说得好听是责任心强,但说得不好听,便是利益至上,凉薄寡情。这回她赌的是阿耶的怜子之心。

她赌赢了。

只许阿耶他们利用她来得谋大业吗?

她这次反过来利用阿耶,一来一回,勉强算是公平吧。

神情憔悴的女郎眉眼间带着点点笑意,很快就在他掌心里睡着了。

陆峮还在想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要他守着,叫他出去猎兔子吃?

不可!既然成了亲,他怎么还能像从前在山野间那样放纵不羁。

陆峮严肃着脸守着他的娇小姐,就算卢夫人她们过来叫她用膳的时候也没有避开。

尔朱华英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毛,凑过去偷偷和卢夫人说:“陛下是怕我下毒吗?我觉得我做的挺好吃的呀。”

卢夫人瞪了一眼这傻儿媳妇,见兕奴用过了膳之后喝了药汤也没再吐了,等到方老大夫又把过一次脉说是无虞之后这才放心地和儿媳一块儿离开。

忙了这么些时候,婆媳俩都有些疲惫,草草行了礼就告退准备回去了。

陆峮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给岳母她们安排个轿子。

瞥了一眼还在忙着关窗熏香的绿枝她们,陆峮有些嫌弃她们,生得那么矮,估计追不上。

看了看崔檀令熟睡的漂亮脸庞,陆峮想,她那样好,他也要对疼爱她的家人好一些。

他习武多年,身姿矫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陆峮没打算吓她们,只是想追上她们后叫人等一等,叫胡吉祥安排轿子再送她们回去。

却无意听见婆媳俩在说小话。

最开始是尔朱华英在前方面谴责婆婆:“阿娘,怎么到了后边儿你就不心疼妹妹了?说话的时候都在走神。”

对于正在病中心灵脆弱的妹妹来说,阿娘照顾她时还在走神,这是多么大的伤害啊!

卢夫人瞪了她一眼:“兕奴是我生的,我不心疼她还能心疼谁?”

在尔朱华英有些不服气的眼神中,卢夫人慢悠悠道:“我只是在想,兕奴待陛下,是真的好。”

提到他了。

本来想出声的陆峮闭了嘴,难不成,娇小姐在岳母面前夸他了?

黑脸微红的陛下在夜色中完美隐蔽。

尔朱华英听了这话深思:“难不成是我送的小册子起作用了?妹妹与陛下的感情才能突飞猛进!”

卢夫人对这愈发不着调的儿媳妇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当初新嫁的时候还能装一装羞怯可人的小媳妇儿,现在倒好,说话做事儿比旁的媳妇娘子还要大胆许多。

只是卢夫人不讨厌这样的人,坦坦荡荡总比一肚子心眼来得好。

“兕奴身子弱,生病的次数不少,可像这次这么爱娇爱腻着人的,自从她七岁之后还是头一回。”回忆起女儿小时候,卢夫人那张微带倦色的美艳脸庞上噙着微微的笑,可想到女儿这次是为何要这般做,她又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还不是怪你们阿耶那个老古板,整日里就琢磨着给他女婿使绊子,兕奴又惊又怕,这回生病啊,里边儿也有这个缘故。”

陆峮在大树后默默攥紧了拳,是他无用,照顾不好娇小姐不说,还要连累她为了担心自己都把自己给担心病了。

实在是……

若不是怕惊动岳母她们,陆峮登时就想对着这颗老树邦邦邦来几拳。

卢夫人接着说:“兕奴聪慧,知道她阿耶也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会心软几分。若是大郎和二郎敢借着生病向他讨要什么,保准会被押去祠堂跪一晚上。”

尔朱华英有些摸不着头脑:“妹妹是故意生病,好邀阿耶过来?”

卢夫人没有说话,只叹了口气,两人的心腹女使提着灯笼走在前边儿,灯笼投下的影子渐渐被拉长,她们的脚步声也慢慢地听不见了。

树后绕出一个面沉如水的英俊郎君。

·

夜深了,汤山行宫周遭寂静得很,偶尔传来几声雀鸟的清鸣与溪水流下的潺潺声。

方老大夫虽然答应了帮自己自小看到大的三娘子谎报病因,叫众人误以为她真是因为心绪郁结才惹来这场病,但在开药方这事上却一点儿不留情面,药汤苦得来崔檀令险些流下泪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