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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男人面色沉沉如夜河, 他定定看着她,从前总裹满了笑意与柔和望向她的那双眼瞳此刻深邃又黯淡。

他在等她的回答。

是解释也好,是谎言也罢, 他现在只需要她开口, 告诉他,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就能阻止自己像疯了一样去想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 被他努力抹平的东西。

这一切如果都是他自作多情……

“你说。”

崔檀令的沉默太长,陆峮只觉得时间被她拉到冗长得令他无法忍受,一时间分不清是眼睛还是心头涌上的酸痛肿胀, 他伸出手钳制住她单薄细弱的肩,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回答我, 为什么要服用避子丹?”

绿枝见了此情此景,心中不免害怕, 但还是上前试图帮忙:“陛下,您……”

他那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抓着娘子的肩膀, 用力得来手指都绷得紧紧的,娘子会疼的。

“这里没你的事。出去。”陆峮克制又克制, 才没有将怒火发到她身上。

可他心里却觉得悲凉,妻子身边最亲近的女使也知道她服用避子丹的事,那他得意洋洋, 以为的夫妻和乐, 是不是在她们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绿枝怎会放心明显陷入震怒情绪的陛下与她柔弱的娘子独处一室,若是陛下发起狂来可怎么办?

眼看着陆峮面色更冷, 崔檀令开口了:“绿枝,你先出去吧。”

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 或许话更能说出口。

毕竟她为何服用避子丹,其中真相是连绿枝都不知道的,她只是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罪推到她身上去。

看清崔檀令眼中沉默的坚持,绿枝只得依言退了出去,关上大门时,她犹担心地看了看两人,可屏风遮挡着,只能看见一对靠得极近,却又硬生生隔出一道天堑的身影。

虽然绿枝一开始对这门亲事很是不满,心疼千娇万宠的崔三娘子却要下嫁给这么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新帝,对着陆峮也不甚恭敬。可经过这些时日,绿枝见识到了这位泥腿子陛下待她家娘子是如何的呵护包容,对他的偏见便也慢慢消融了。

绿枝开始诚心诚意地希望娘子与陛下可以好好过日子。

可是今日避子丹的事被陛下发现了……绿枝叹了口气。

殿内只剩她们两个人。

陆峮声音喑哑,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他握着她肩的手也放下了。

“到现在,你还不愿和我说吗?”陆峮看着她,眼底慢慢浮现出一点悲凉与难过交织的情绪,“连说句谎话哄哄我,都不肯。”

崔檀令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上前一步想握住他的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峮却轻轻将她的手甩开了。

崔檀令一愣。

陆峮别过头去,没有看她,只看向窗外,柔和月色洒在青石地砖上,月色溶溶,清冷依旧,被它笼罩着的青石地砖也会像他这样,生出短暂的错觉与欢喜来。

可是天光一亮,斗转星移,月光轻轻巧巧地就能抽身离开。

只留下青石地砖沉默地停在原地,它不会说话,所以月光自然不知道它心里也会憋着愁闷与苦楚。

陆峮自顾自地开了口:“你不想生孩子,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去抱养一个,老陆家祖祖辈辈都是在地里刨食儿的,断在我这里,不过也就是到地底下了被耶娘祖宗们骂几句而已。”

“我可以没有自己的孩子。”哪怕他是如此期待与她结合诞育的血脉结晶。

“可我受不了你骗我。”她听着他絮絮叨叨之后只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心里在想的是什么?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自作多情,还是会感觉到一点点愧疚?

陆峮看着她,她仍是美的,秾艳无垢的芙蓉面微微发白,像是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有些无措。

“我们是夫妻。”他的眸光沉郁而悲伤,里面饱含着的痛苦情绪几乎快要将他淹没,崔檀令看着他,心头一窒,似乎也跟着他感知到了那阵无言却绵长的疼痛。

“可我们这样,还算是夫妻吗?”

说完,他似是疲乏极了,又像是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转身欲走。

崔檀令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地腾起一阵恐慌。

她顾不得其他,上前抱住他,双臂紧紧拢在他的腰间,摇着头:“郎君,不是那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又能是什么呢?

陆峮现在只觉得脑子一阵嗡嗡乱鸣,便是她有心编出好听的话儿来哄他,他现在也听不进去了。

崔檀令埋在他带着熟悉清苦气息的背上,随着主人心绪黯淡了几分的柔润红唇微微开合。

她要怎么说呢?

是担心那个孩子会叫世家行事更加无所顾忌,流淌着世家与新生皇权血脉的孩子会成为他整改朝政,颁发新令的阻碍,会成为他这个阿耶的催命符吗?

她设想时将最坏的结果都想好了,看得自然透彻,可是话到嘴边时,崔檀令头一次恼恨起自己的嘴笨来。

她知道陆峮为了拯救这个王朝所付出了多少努力,她的那些想法,是不是太小瞧了他,他知道了,心里又会怎么想?

会觉得她竟然是一直都瞧不起他的吗?

崔檀令拢着他劲瘦腰肢的力气越发大了些,似乎两个人靠得越紧,越密不可分,她的心绪便能透过温热的躯体,让他也感受到。

陆峮拂落她紧紧锢在他腰间的手,男女之间的力气分明,便是她抱得再紧,在他坚定的力度之下,那双玉藕一般的手只能怔怔地落了下去。

陆峮大步往外走去,手抚上门,又微微顿了下来。

“兕奴,你真的知道爱的滋味吗?”

他想要她的依赖,她的习以为常,也想要她的钟爱。

说完,他不再停留,像一阵疾风般迅速出了昭阳殿,宫道两旁都点着柔和晕黄的绢灯,可他的背影却像是染着墨,很快便堕入无边夜色之中,没了踪影。

“娘娘!”

绿枝本就揪着心,先是见陛下面容沉肃,一双眼睛却泛着戾气的红,眨眼间便不见了。

这是气狠了吧?娘子怎得没好好哄一哄呢?

她正想进门去安抚一番柔弱受惊的娘子,却看见衣着单薄的女郎极快地从屋内追了出来,天寒夜冷,她在屋里时嫌弃地龙燃得太暖,只穿着一件薄罗长裙,轻薄飘逸的纱裙被萧瑟夜风一吹,像是蝴蝶透明的蝶翼,在瑟瑟凉意中不住颤抖。

绿枝见崔檀令穿得那么少就追了出来,忙进去拿了件厚实暖和的氅衣跟了上去,却看见她自小服侍的娘子像失了魂一样,守在昭阳殿富丽堂皇的宫门口,看着她时,轻轻翕动了下鼻子:“绿枝,他走了。”

他连自己的话都不想听,就走了。

他一定很生气,很失望。

绿枝一边儿给她披上氅衣,一边儿安抚她道:“走了,那咱们追上去就是。夫妻俩哪有隔夜仇呢?陛下从前那么喜欢娘娘,只要您好好儿地跟他解释,陛下会听的。”

氅衣拢住了她纤瘦单薄的身子,自身上传来的暖意叫她因为慌乱难过而宕机的大脑又慢慢转动起来。

“对,我要去找他。”她握紧了手里边儿的双螭纹海棠式玉环,她追出来前不知为何,转身去梳妆台上拿了这枚玉环。

她不是个狠心薄情的人,这要如何展现给他看呢。

崔檀令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绿枝在一旁陪着她,步伐快却凌乱,她的脑子也一片乱糟糟的。

她在想陆峮最后说的那句话。

爱……

崔檀令一直觉得这个字代表的含义过于深远沉重,她若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今后却又做不到,他应该会更失望吧。

所以从前陆峮说起‘爱’这个字时,崔檀令都会轻轻别开脸,不去看他璀璨含笑的眼睛。

那时陆峮以为她是害羞,可是埋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崔檀令只觉得茫然。

如果这样就是爱的话,那她好像要比陆峮逊色许多。

她是一个懒惰又自私的人,既然选择了陆峮,那她就想让陆峮变成包容她、呵护她的样子,而她心安理得享受他的好,却不愿意回馈他需要的东西。

思绪纷杂混乱间,两人已经到了紫宸殿。

才点头哈腰将一众朝廷重臣送走的胡吉祥见着皇后娘娘深夜前来,有些惊讶地上前:“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一件宽大氅衣将人给笼罩其中,只露出一张玉白赛霜的面庞,神情冷然,瞧着不大高兴。

联想到方才陛下沉郁的样子,胡吉祥明了了,夫妻俩这是吵架了!

果不其然,皇后娘娘淡声问他:“我是来找陛下的。陛下……在里边儿吗?”

若是在以前,她直接进去便是。

可现在她们吵架了。

陆峮见着她贸贸然进去,说不定会气得更厉害。

就更听不进去她说什么了。

胡吉祥老实地摇了摇头:“方才陛下过来交待奴才叫大人们先回去,自个儿又出去了。奴才现在也不知道陛下往哪儿去了。”

见崔檀令面色不好,他还补充道:“奴才依稀听着有马蹄声,不知是不是陛下骑着马出去了。”

骑着马出去了。

崔檀令面色陡然间变得苍白,手里紧紧握着的双螭纹海棠式玉环忽地一松,‘啪嗒’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玉环摔在地上,跌成了两瓣儿。

“绿枝,我的玉环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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