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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都对谢瞻拜了三拜。

沈棠宁本已止住的泪水,顺着脸颊再?度滚落了下来。

她不敢发出声?音被谢瞻听到,只能强忍着内心的酸涩,掩面偏过了头。

即使她内心极不愿二人?到今日这一步,谢瞻是她的丈夫,却也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这三年来,她深知他?内心的煎熬苦痛,只是为了她将所有抱负与悲愤之情全部深埋心底,振作起来。

她不能自私地代替他?做决定,求得他?对沈连州的谅解。

谢瞻一动未动。

就在?伯都以?为谢瞻不会?再?应答他?,死心之际,谢瞻忽而开口。

“你起来罢。”

他?亲手将伯都扶了起来,沉默片刻,坦然说道:“说我心中对你无半分怨怼之情,那是假的,我不想欺骗你,但沈连州,即便当日你的手下没有背叛你,今日的我结局一样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自嘲一笑,“你知道我这人?,曾经目下无人?,自负至极,也正因为如此,轻信了他?人?,才落到今日的境地,全是我咎由自取,说到底,与你无干。”

伯都却摇头说道:“不,临远,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本应自负自傲。在?我心中,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但正是因为你太过重情义,才会?沦落至此。我这一生最钦佩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我与团儿的亲生父亲,另一人?便是你,你若遇到圣明君主,便不会?遭到小?人?攻讦与君主猜忌,是我一时?疏忽害你至此,从今往后但你有所差遣,我沈连州必当竭尽全力,追随与你!”

伯都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谢瞻说道:“差遣不敢当,不过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可?知如今我朝太子?谋反被杀,陛下病重,命梁王继任东宫之位监国?”

其实早在?几日之前,谢瞻便收到了陈慎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

昨夜周存也得知了消息,今日清晨,便匆匆遣吴准来寻谢瞻。

周存认为,短短一天之内太子?谋反被杀,偏偏这个节骨眼隆德帝还病重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有蹊跷。

“不知你是否听过一桩陈年旧事,太子?并非孝懿皇后亲子?,而是婢女腹中所出,被抱养到了孝懿皇后膝下?”周存说道。

这桩旧事,已经有多?年不曾被人?提起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当真是婢女之子?,那又如何,孝懿皇后养他?到大,十岁册立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隆德帝身体欠佳,显然已是日薄西山,他?何苦要谋反自掘坟墓?

且这么多?年来隆德帝都始终没有再?立新后,自太子?被册立以?来,隆德帝便在?他?身上倾洒了无数的心血,在?暮年骤然废黜太子?,朝堂之中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

周存不是良将,却是一个敏锐的政治老手。

在?他?眼中,隆德帝酷爱平衡之术,尤其是到了晚年,猜忌心日重,以?至于?重用蕃将与奸臣阉宦,引发宗张之祸。

其后他?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贬斥忠臣,抬举口蜜腹剑的黄皓,愈发变本加厉。

眼见太子?羽翼丰满,而他?日薄西山,便在?太子?与梁王之间也大搞平衡之术。

也许隆德帝本心不一定是欲要废太子?,此举却致使梁王野心日益膨胀。

在?周存的心目中,太子?虽然也称不上什么明君,习了隆德帝一身的臭毛病,至少还算礼贤下士,谦和知礼,这个梁王简直丧心病狂,从前就是个纨绔王爷,不学无术,也就近两年才收敛性情做起了所谓的贤王。

让这种人?为君父治理天下,恐怕不久后他?周存也要成?了亡国之臣。

周存担心朝中发生大事,是以?才找谢瞻商议对策,以?备不时?之需。

陈慎曾在?锦衣卫中任指挥佥事,后来他?为了保护谢嘉妤娶了谢嘉妤为妻,隆德帝便逐渐疏远了他?。

陈慎的师父锦衣卫指挥使纪镶爱才,他?将陈慎调去?南城兵马指挥使司,做了指挥副使看守城门,如此既远离了权利中心,也保下了陈慎的性命

作为曾经的锦衣卫,陈慎自然能知晓许多?旁人?不知的皇室秘辛,或许是觉察到了太子?之薨的猫腻,陈慎得知消息之后便立即飞鸽传书告知了谢瞻。

太子?已死,论长幼顺序,自然是梁王继承大统。

但论才干,梁王远远无法与豫王比肩。

这封信,谢瞻完全可?以?当做从未见过,继续过他?在?辽东的平静日子?。

然而他?的心中,却渐渐另有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伯都闻言果然吃了一惊,良久方难以?置信道:“太子?名正言顺,岂会?谋反?这梁王飞扬跋扈,庸碌无能,如何堪当大任?”

谢瞻淡淡道:“正是,所以?,我要另行拥立新君继位。”

“豫王!”

伯都吃了一惊,下一刻,口中却不假思索脱出一个人?的名字。

隆德帝四个尚在?人?世的儿子?,太子?已死,便只剩下了梁王、豫王,以?及年幼尚未成?年的楚王。

三年前的清水河之战导致榆林和谈破裂,谢瞻被充军流放辽东,秦王也彻底失宠,藩地由陕西被更换成?河南,降为豫王。

豫王虽年纪轻轻,先前在?榆林和谈之时?却丝毫不怯场,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相当冷静与果断,伯都很是欣赏他?。

而豫王当年既赞成?和谈,且主导了和谈盟约,必定是心向?西契,伯都自然愿意拥立他?为新君。

谢瞻目露赞许之色。

看来伯都与他?英雄所见略同?。

“沈连州,既然你许诺会?追随于?我,也要拿出你许诺的诚意。”

说至此处,谢瞻一顿,神色转为严肃,慢慢出口道:“我要借你三万西契骑兵襄助于?我!”

伯都瞳孔一缩。

三万西契骑兵……

倘若此时?的伯都仍是掌管西契军政的枢密院副使,凭他?立下的赫赫战功与察兰汗妃的义子?的身份,调动这三万西契骑兵必然不成?问题。

只可?惜,如今他?已不是了……

伯都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挣扎与苦涩,但随即便下定决心,抬头说道:“好,谢临远,我应你!”

两人?终于?相视一笑,泯尽恩仇。

早在?谢瞻与伯都商议拥立秦王的机要密事时?,沈棠宁便悄悄退了出去?,给两人?关闭门窗守门。

往重了去?说,两人?此刻在?屋内商讨的都是些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大事,一旦泄漏出去?被外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沈棠宁心里很是担忧。

毕竟谢瞻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过京都了,梁王已经继任太子?,他?却要另行拥立新君,若事成?便罢了,一旦事败……

沈棠宁的心不由“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正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像是刀砍在?菜板上的声?音,伴随响起地,是男人?刻意压抑的低吼声?,似乎还夹杂着类似痛苦的嘶叫。

沈棠宁连忙就要进屋,屋门却一开,谢瞻神色古怪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沈棠宁欲言又止。

沈棠宁眼睛朝里面一扫,霎时?花容失色,急忙推开谢瞻快步跑到了伯都面前。

原来伯都为向?谢瞻表明决心,竟咬牙用匕首斩断了自己的小?指,他?把手放在?桌上,谢瞻来不及阻止,手起刀落,小?指便被他?一截两段。

嫣红的鲜血顺着手腕流淌下来,在?地上桌上滴滴答答,看得沈棠宁眼前一晕,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掉了下来,一面查看伯都的伤势,一面看向?了谢瞻。

谢瞻见妻子?瞪圆了一双杏眼望向?自己,好似他?是那罪魁祸首一般,不由大为懊丧,生怕被她误会?,赶紧撇清道:“不是我!是他?自己要断的!”

也不怪沈棠宁想歪,这两人?一言不合都要断指,沈棠宁哪里能受得了。

上回谢瞻断指,若非她及时?将那小?指接回去?,只怕谢瞻的手日后便再?不能开弓了。

饶是她当场为他?接上了断指,从那后他?右手却到底不比从前那般灵活了,令沈棠宁很是心痛自责。

是以?看见眼前这一幕,她当真是心如刀绞,找到医药箱就要给伯都处理伤口。

伯都却按住伸来的手道:“团儿,你千万别怪临远,是我自己非要断了此指。我心内愧疚良多?,倘若什么都不做,始终意难平,你不要管我。”

说罢快于?她率先拿走那截断指,催动内力,将那断指在?掌中化为了一团血水,顺着指缝流了下去?。

沈棠宁眼睁睁看着,脑中一片空白晕眩,幸亏谢瞻及时?扶住了她。

“二哥哥!”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焦灼的女孩儿尖叫声?响了起来。

这自然不是沈棠宁的叫声?。

沈棠宁和谢瞻夫妻俩诧异地向?身后看去?,只见一个周人?打扮,却生得高鼻深目,皮肤雪白,容貌异常精致娇艳,与察兰汗妃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儿从门外几乎是飞奔着冲了进来,先是打量了一下伯都的伤手,旋即便扑在?他?怀中伤心地哇哇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