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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舒宁刚让陈嬷嬷伺候着在炕上坐定,看到太后进来,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乌雅氏紧着上前几步,坐在炕沿压住耿舒宁的胳膊。

“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本宫也不缺你多磕一个头。”

见耿舒宁带着红血丝的大眼睛下带着明显青黑,乌雅氏心里更是发酸,拿起帕子替耿舒宁擦额头沁出来的虚汗。

这回乌雅氏是真放柔了声儿安慰,“你只管好好休息,你受的委屈本宫都记在心里,本宫不会叫你白受这个罪。”

屋里只有陈嬷嬷伺候,没有外人。

耿舒宁鼻尖一酸,突然有点忍不住眼眶的湿润。

她拉着乌雅氏的衣角,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主子,奴婢……呜呜奴婢杀人了,脏了……呜呜,脏了您送给奴婢的簪子……呜呜呜,那是奴婢最贵的簪子……”

越说越忍不住委屈,夜里被压下去的惊惶也浮上心头,不敢大声哭,耿舒宁抱住太后,将呜咽全藏在了太后怀里。

乌雅氏听得既心疼又想笑,搂着耿舒宁的肩膀,跟哄孩子一样轻拍。

“好孩子,别害怕,往后本宫不会再叫你一个人出去了,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宫里的女人哪个手里没有人命,旁人要害你,十倍百倍还回去也是应当的!就得叫人知道怕,才不敢伸爪子。”

“一根簪子算什么,本宫头面多得很,挑两套贵的,回头给你留着做嫁妆。”

耿舒宁抽着气,红肿着眼眶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太后,“主子说的是真的吗?”

太后哭笑不得,“那还能有假,你喝了药好好休息,早些养好了身子,早些去小库房自己挑去。”

耿舒宁擦擦眼泪,乖乖应下,喝完药,在太后含笑的眼神中闭上眼,将太后安心送走。

陈嬷嬷以为耿舒宁还起着烧,怕是要睡觉,想上前给她盖被子。

刚靠近,就见耿舒宁又睁开了眼。

“嬷嬷,您把纸笔给我拿过来。”耿舒宁自己撑着被包裹成粽子的手,咬牙坐起身,沙哑着嗓音吩咐道。

“把矮几也搬过来。”

陈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劝,“姑娘先养好身子再……”

耿舒宁轻声打断她的话,“嬷嬷去拿吧,我有重要的事儿要跟万岁爷禀报。”

陈嬷嬷没法子,只得按照耿舒宁的吩咐,将笔墨纸砚在矮几上摆放好,搬到耿舒宁面前。

这一会子功夫,耿舒宁已经面色平静解开了右手的纱布,露出还沁着血迹的白嫩掌心。

陈嬷嬷心下一惊:“姑娘——”

耿舒宁没理她,慢吞吞自己磨了墨,更缓慢地拿起毛笔,略颤抖却坚定地落在纸上。

她从来不是个好人,更不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套,她更认同太后的话。

对方想让她死,十倍百倍还回去怎么够?

她要让对方千百倍地体验,什么叫生不如死!

匆匆写完信,耿舒宁抖着手折叠起来封了口,递给陈嬷嬷。

她哑着嗓子软声道:“事情紧急,劳烦嬷嬷立刻想法子送到御前,也劳烦嬷嬷帮我带句话给苏总……给万岁爷。”

“这次我遭的罪当是为皇上尽忠,万岁爷救我一命,若能允准我亲自报仇,我不是不知恩的人,过后自会叫万岁爷满意的。”

陈嬷嬷沉默片刻,到底没忍住问耿舒宁:“姑娘这是……不打算出宫了?”

耿舒宁垂下眸子,片刻后扬着受伤的唇笑了笑。

“我这样的情况……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以后嬷嬷就知道了。”

先前是她想得太简单。

出宫其实不难,她也有信心凭本事过上舒坦日子。

但谁能保证,往后再有权贵想将她视如草芥,随意操纵她生死的时候,她还能躲得过去呢?

不出宫,路确实好走些,荣华富贵谁都想要,她也并不反感。

只是让耿舒宁跟这里的女人一样,每天没事儿拿命来扯头花,为着一根黄瓜战斗,视生孩子为荣耀,她宁愿死。

却也不能就这么出宫,她总要在出宫前,得到能保命的东西。

这些东西,只有皇上能给,她想赌一把,自己付得起代价。

*

因为耿舒宁催得急,胤禛下朝后,就收到了陈嬷嬷命人送过来的信。

胤禛打开后,见里头的字迹凌乱,信纸上甚至还有不明显的血丝,眸底瞬间闪过一丝不虞。

那些狗奴才怎么伺候的,都不知道给她包扎吗?

他淡淡瞥苏培盛一眼:“叫人给她送些上好的金疮药过去,陈嬷嬷那里也敲打一下,不会伺候就换人!”

苏培盛将穆颖送到慎刑司后,自个儿带着赵松也去尚功局领了板子,这会儿腚还疼着呢,赶忙提着心应下。

胤禛压着突然起来的烦躁,目光重回信纸上。

待得看清楚耿舒宁写了什么,饶是以胤禛这样习惯了风雨的沉稳之人,捏信纸的手都没忍住颤了下。

顿了好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抵着因睡眠不够而胀疼的额角,低低笑了出来。

原本以为这小混账狡猾嘴硬,却偏是个佛性子软心肠,由着旁人欺负,只会朝他伸爪子。

没承想……她狠起来,分毫不输前朝那些老狐狸。

胤禛有种微妙直觉,他似乎从这小狐狸的狡猾迷雾之中,拨云见日,看到了皮毛下的真实血肉。

黑透了。

但比起她那可怜模样,胤禛倒更欣赏她这份睚眦必报。

胤禛含笑将信纸递给苏培盛,“既她知道该怎么报答朕,就照你这祖宗的法子办,叫人配合她。”

苏培盛满头雾水将信纸接过来,看完后,比自家主子哆嗦得还厉害。

“万岁爷,这也太伤您的体面……”

胤禛轻嗤,“太后身边的女官秽乱宫闱,就不伤朕的体面?”

“好歹她还是个心软的,倒不叫人生受着腌臜,朕觉得这法子不错。”

苏培盛:“……”

是不叫人生受挞伐了,可这磨镜……咳咳,苏培盛老脸一红。

侍卫和女官私通,万岁爷面子上不好看,两个女子……这,这好像也不关万岁爷的事儿?

苏培盛默默想着,要外人知道佟家女不爱男人爱红装,往后佟家所有的女眷怕是都没脸出门了。

啧~这还叫心软?

万岁爷真是把他这祖宗纵到没边儿……啊呸,怎么就成他祖宗了?

可万岁爷金口玉言替他老苏家安的祖宗,苏培盛还能怎么办?

自然是紧着将祖宗的事儿办妥帖了,好叫这小祖宗安心养病呗!

*

到了万寿节这一日,耿舒宁的烧还反反复复退不下去,一直昏昏沉沉躺着。

那日对着太后哭,不全是为了装可怜博太后保护的承诺,她是真的有点扛不住。

即便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心再野,在红旗下长大,她最多也就杀过鸡砍过鹅,杀人犯也只在电视节目的被告席上见过。

到了大清,杀人竟成了平平无奇的保命手段,耿舒宁再坚强,也是噩梦不断。

发烧让她一身一身地出汗,黏在身上,总叫她记起那夜里落在身上黏糊糊的血,惊醒了不知道多少次。

短短两日,人就瘦了一圈。

叫陈嬷嬷急得不轻,夜里安排小宫女在她屋里值夜,白日盯着膳房熬补汤。

但补汤也多黏稠,好不容易吃进去一点,耿舒宁一想起那夜不小心落在唇上的血,能把药汤子都全吐个干净。

实在没法子,陈嬷嬷只好叫人将孙太医又请过来开药膳房子。

膳房请尚膳局从外头采买了鸽子来,加上些有营养的菌菇和参须,撇去油腻,将汤水熬得清澈见底。

而后将鸽子肉取出来,煮上龙须面,配上烫过的绿叶菜,鲜亮喷香。

好歹在万寿节这日,叫耿舒宁能热乎乎吃上几口,没再吐。

陈嬷嬷松了口气,只要吃得下饭不吐药汤子,姑娘这身子早晚能好起来。

再不好,指不定万岁爷都要叫她去辛者库做活计了。

*

耿舒宁慢吞吞吃午膳的时候,太后已经去畅春园奉请了太皇太后回圆明园,与后妃命妇一起坐在了勤政亲贤殿内。

正大光明殿也满当当坐着大臣和皇子宗亲,只等着皇上将太上皇从畅春园请出来,就可以正式开万寿宴。

但众人心里都敲着鼓,觉得请太上皇出来这事儿,悬!

最幸灾乐祸的是允禟。

他这些日子可叫皇上给折腾得受了老罪,恨不能皇上更丢脸。

那日他们一群儿子到畅春园,谁也没见到太上皇。

老爷子即便不认可胤禛的法子,也不可能明着为其他儿子打皇帝的脸。

畅春园里一句话都没传出来,这差事,允禟不想办也得办。

皇子阿哥们说起来好听,其实手里不宽裕的也不少,连诚郡王允祉都欠国库三万两银子呢。

允禟欠的更多,足足十二万两。

允俄也欠了七万两。

其他人那里,允禟不好意思去要,心里实在是恨得不轻,咬着牙闹腾起来,大张旗鼓卖了好些珍贵古玩。

允俄也跟他一起,兄弟俩象征性地一人还了国库一万两。

允禟想着,其他人哪怕有样儿学样儿,都还上一点,加起来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大不了他不趁着办差搂银子,怎么也够了。

谁知,根本就没人往户部来。

他亲哥哥允祺跟着还了一万两,允裪和允祥欠得不多,私下给他递到了府里。

允禵的银子是太后派人给还的。

剩下的人里,户部尚书马武的弟弟马齐还完了自己欠的五千两。

再往后,允禟连个铜板都没瞧见。

这反倒让允禟来了逆反劲儿,老子不去要是一回事,你们不给爷脸又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