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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宸掏出兜里的命符,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心中的仓皇。

他不假思索地再一次把命符往贺今朝心口塞去,可是命符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掉落地面。他捡起来继续塞、继续掉、继续塞、继续掉……不论他试了多少次,贺今朝轻飘飘的身体都无法留住沉重的命符。

“小凌,小凌……你听我说,别试了。”

在凌宸又一次弯腰想要捡拾命符时,贺今朝握住凌宸的手,止住了他毫无希望的愚蠢尝试。男人俊美的容颜浮起一抹笑容,“我能在人间多停留这么久,已经是命运的馈赠了。你不要责怪大巫,他……”

“贺今朝,凭什么我要尊重你的意见?”凌宸打断他的话,他拿住命符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脸上表情似怒似笑,“我想让你麻利快点去死的时候,你这个烦人的恶鬼缠着我不放;现在你说死就死,我偏不允许!”

他这番话说得如此蛮横、如此不讲道理,贺今朝温和地提醒他:“准确来说,我已经死了,还是你给我送葬的。”

“对,没错,你是死了。”凌宸抬眸看向他,晨风吹过他的发梢,却没能吹散他眼神里的决绝,“正因为我亲手送你离开过一次,我不想再送第二次了。”

……

最近这段时间,娱乐圈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

顶流小鲜肉宁苇被爆塌房,他在后台多次辱骂工作人员,嘲讽粉丝,全有视频为证。本来以为他的经纪公司会努力公关一番,压下热搜,哪想到宁苇居然就此宣布退出娱乐圈!

他被代言厂商、待播剧制片方一起送上了被告席,如果官司败诉,他这些年赚的钱都不够赔违约金。有狗仔拍到,他神色恍惚地出现在法院门口,整个人臃肿苍白,曾经的盛世美颜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他身后的宁家也第一时间和他这个旁系子孙“割席”,生怕因此受到牵连。

如此一来,宁苇赖以自豪的家族、事业、外表、成就,瞬息消失,他从万人之上的位置一瞬间跌落谷底。

以及还有一桩怪奇诡事,在八卦论坛上流传——

据说,宁苇之所以这么快被公司放弃,是因为他们公司的老总出事啦!公司乱成一锅粥,人人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他?

某个深夜,一辆黑色轿车闯入警局大院,值班的民警同志以为有民众要报案,可是车内的驾驶员迟迟没有开门。

警察们立刻警戒,一手持枪一手打开车门。没想到,车内驾驶员居然陷入了深度昏迷,而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份“自首证词”,声称他是某某娱乐公司的法人冯定盛。

自首证词写着,他私下开盘设赌,诱哄旗下艺人参与赌局,并用赌债控制他们,以此逼迫艺人们陪酒、陪睡。除此之外,还有行贿、透漏税种种恶劣行为,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警方立刻展开了调查,也由此引发了一众娱乐圈大地震。

当然,这些娱乐圈里的风风雨雨对于看客们来说,只是日常生活的调剂,大家讨论过后,很快就会被新的热点八卦吸走眼球。

娱乐圈嘛不就是这样,永远有更耸人听闻的消息在等着大家。

“哎呀,这八卦翻来覆去说了一周了,听得我耳朵都磨出糨子了。”

顶着一头自来卷短发的宅男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他伸手关掉床头柜上自动播放晨间新闻的收音机,磨蹭好久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他在睡衣外罩上厚厚的居家服,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头熊一样,然后给佛龛里的初音未来敬了三炷香,做完这一切,他才晃晃悠悠走出了卧室。

“早上好!……啊,凌哥,你不会昨晚又是一晚没睡觉吧?”胡亦知惊讶地看向客厅里的人。

沙发床上,凌宸盘膝而坐,身边是散落的一本本笔记。

贺今朝漂浮在凌宸身边,半透明的身体颜色暗淡,不停地打着哈欠。自从变成鬼以后,他就完全不需要睡眠了,但是最近这段时间,迟来的困倦几乎要淹没他,他如果稍微不留神,就会陷入漫长的、永久的沉睡。

听到胡亦知的声音,凌宸抬起头看了过去。他的脸色看似平静镇定,但眼神里的红血丝透露出他心底的焦虑。

“睡不踏实,四点多的时候就醒了。”凌宸手边的茶几上放了两杯喝空了的咖啡杯,他曾经完全欣赏不来苦涩的美式咖啡,现在已经习惯了它的味道。除此之外,沙发床边、地毯上、旁边的柜子上堆满了一本本敞开的旧本子,上面密密麻麻书写了很多文字。

“我劝过他了。”贺今朝苦笑,“可是小凌他不听。”

凌宸没搭理身旁絮絮叨叨的讨厌鬼,他指了指手里的笔记本,说:“大巫,我已经看完了你外婆的这几本手记了,还有更多的吗?”

“我记得储藏室里还有。”胡亦知挠挠头,赶快跑去储藏室翻箱倒柜。

自从一周前,贺今朝的身体突然变得愈加透明、濒临溃散之后,凌宸就像是上了发条一般,直接钻进了胡亦知家中,和他一起研究起胡亦知外婆留下的手记。

他希望能从她的手记里,找到能让贺今朝复活的方法。

为此,凌宸这一周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只要一睁眼就在翻书,不光是胡亦知外婆的笔记,还有其他从图书馆里抱回来的乡野志怪、民间传奇,即使看得两眼布满血丝,他也不肯放下书。

贺今朝心疼不已,不止一次夺下他的书,命令他睡觉。

“小凌,我死了难道不好吗?你不是一直计划着继承我的万贯家财吗,之前我转你钱你不要,现在我死了,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继承我的遗产,也不用每天上班打卡了。你若是忘不掉我,逢年过节给我烧一包咖啡豆就好了。”

凌宸没接他的笑话,只定定望着男人许久,然后从唇边挤出几个字:“贺今朝,我不甘心。”

“……”贺今朝骤然失语。

“难道你甘心吗?”

“……”

贺今朝自然是不甘心的——不论是电影里还是游戏里,都没有打穿boss后主角却死了的结局!现在命符已经到手,只要想办法把它送回他的体内,是不是他就能复活了?

可是……他们偏偏找不到办法。

胡亦知的外婆留下了许多手记,在那个年代,识文断字的女性并不多,像她一样喜欢留下文字的人更少。

大家都尊称她为“胡姥姥”。在某些地区的方言里,“姥姥”是一种神明称谓,如“骊山老姥”“泰山姥姥”。

胡姥姥是一个极有意思的人,在翻阅手记之前,凌宸把她想象成一个世外高人,看惯生死,参透阴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直到看了她的手记,才发现她只是一个喜欢碎碎念的小老太太。

她的手记并非是“法术笔记”,而是她的日记。在日记里,她记录了许多日常生活里的小事。

如:

某日,村头邻居买了两只公鸡叫早。

某日,鸡叫了。

某日,鸡又叫了。

某日,鸡好准时,小老太太再也不能睡懒觉,被吓得血压都高了。

某某日,小老太太使出秘传法术,此法术需要在丑时三刻端着一碗水原地转三圈,同时右手捏手诀三次、唱诵神号三遍,待水里冒出白雾且洒盐不化时,再把水倒入鸡食盆中。从此以后,鸡就再也不会叫了。

某日,因为鸡不会叫早,邻居把鸡杀了。鸡好可怜。

某日,邻居分了一碗鸡肉炖土豆给她,真好吃啊!

看完了这本日记满脑子只剩下鸡叫的凌宸:“……”

贺今朝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巫很难从胡姥姥的手记学到真本事了——他要从大量的日常碎碎念中发现微量的法术窍门,实在麻烦。”

再比如,胡姥姥曾经用一整本笔记去记录她腌制酸菜和腊肉的小窍门,然后用其中三行随手写下自己如何把一只恶鬼炼成油再把它送去庙里点天灯。

(看到这里,贺今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总而言之,他们花费了太多时间在笔记里寻找法术,而且这些法术不一定能用在贺今朝身上。

两人一鬼几乎翻遍了胡姥姥的所有笔记,收获甚微。凌宸越看越是焦躁,即使贺今朝劝他放松,他眉间的褶皱也没松开过。

在这样紧迫的氛围下,胡亦知撑不住快崩溃了。

他弱弱举起手来:“凌哥,我有个快递在小区门口……”

凌宸撇他一眼:“去吧。”

胡亦知屁滚尿流地逃了。其实他哪里是去取快递,他是想出去放放风,再在家里待下去,他真的要被沉重的气氛压得不能呼吸了。

他走后,凌宸又翻了两页笔记,突然间他像是泄气一般扔掉手里的书,向后仰倒进沙发床里。他抬起胳臂压在额头上,挡住客厅里的日光灯,也挡住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

贺今朝飘到他身边,伸出冰凉的指尖轻轻揉开凌宸眉心的褶皱。他明明触碰不到他,但这样的行为却让他们两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小凌,谢谢你。”贺今朝凝望着凌宸通红的双眼,男人的眸光滚烫,盛满了某种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却又不戳破的感情。

凌宸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说:“你知道就好。”

那份感情的份量太重了,重到贺今朝只能用轻飘飘的“谢谢你”去掩饰,而凌宸也只能用一句含糊的“你知道就好”让这一页翻过去。

空气沉默了许久。

贺今朝再次开口:“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继续看书。”

凌宸嗯了一声,给自己重新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男人捡起他刚刚扔开的那份手记,继续阅读找寻。

意外的,他手里的这份笔记既不是菜谱,也不是日常碎碎念,而是一本……《育儿笔记》。

【x年x月x日,喜得爱女,取名为胡珀,小名为‘小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