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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稷母子二人。

一个仗着皇后之尊,在后宫对陆霜棠多有羞辱,动?辄奚落。

一个顶着太子头衔,于前朝对李秉稹罗织罪名,设计构陷。

更别提这么多年来,毒杀行刺,暗害冷箭……压根就未曾停歇过哪怕一日。天知道二人是如何苦苦支撑,小心?筹谋,才一步步走到今日,又岂能忍得下这口气?自然是要有怨还怨的!

李秉稹很能理解母妃这番忿恨。

他们母子二人原就是这天底下连接最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就算为了让母妃安心?,他心?中的念头也?不欲瞒她。

面对母妃的质疑,李秉稹眼?眸漆黑,语气冷漠如寒铁。

“总得让父皇死得瞑目。

……他既那么钟爱太子,那待哪日咽气西去之时,太子自是要陪着去阴曹地府,上地底于他身前尽孝的。”

听得这话,陆霜棠心?头的那口浊气,才算是真正?散了。

也?是,稹儿无论是在战场还是朝堂,从来都杀伐果?断,又岂会在此等关键问?题上心?慈手?软?

他是于龙榻前答应留李秉稷一条性命,可架不住旁人对太子心?起杀心?,拦不住也?是有的……如此,也?算不得是阳奉阴违。

通权达变,不墨守成规,死守君臣父子的道义……陆霜棠晃神间,好似已经?望见了个千古一帝的廓影。

“母妃操心?了一夜,早些安歇吧。”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庄严壮丽的宫殿,在夜色中愈发增添了几?分?静谧与神秘。

宫中还余留些扫尾之事未曾料理干净。

偶尔传来几?声?惊厉的尖叫,以及被捂在喉中的呜咽……都为这月圆之夜添了几?分?诡谲。

李秉稹踩过那些战栗与惊惶,独自沿着宫廊,缓步行至位于轴线正?中,接受百官叩拜的太和?殿前。

他面色冷淡,就那么居高临下,在月光下卓然而立,清隽挺拔的身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宫殿某处,有几?个亲信还未出宫,远远望见这幕……

陆修齐随意揣着手?,用肘戳了戳身侧的青衣男子,带着些微的调侃道,

“此等坐拥天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之际,你猜元白现下在想些什么?”

不比他的混不吝,章休行伍出身,为人显然要务实得多,“自是在想怎么处置李秉稷,如何笼络朝臣,想着明日的登基大典还有何要准备的……”

“要不说你们都是个顶个的劳碌命呢?”

陆修齐百无聊赖往向?夜空,一脸的大失所望,

“要我说,头件事就该想着如何举杯畅饮,寻欢作乐,憧憬着今后骄奢淫逸的幸福生活。”

话不投机半句多。

章休只蹙着眉头,只闷声?不再说话。

其实他们二人都聊想错了。

李秉稹此刻,脑中空空,什么都没有想。

也?曾在脑中幻想过无数次,提剑带兵杀入京城,扳倒太子之时,会有多么畅快。

可当梦寐以求的一切,全都尽数实现的这刻,他不仅没有意料当中那么欣喜若狂,甚至心?生出几?分?惘然与失落。

且随着一切都尘埃落定,已经?无事可忙时……那个巧笑嫣然,嬉笑怒骂的寡妇,复又趁机在脑中窜了出来。

在原本的打算中,此刻那寡妇合该陪在身侧,立在顶峰云尖,与他共享此刻柔美的月色的……

他会命宫人摆上一桌好席面。

而她会穿着繁复华丽的宫装,与他对坐在桌前,指尖执起酒盏,柔声?软语,庆贺他大业已成。

许是连日操劳太累,又或是接连几?日没胃口,饿得有些发昏……

李秉稹听得耳旁传来句娇媚女声?,

“煜郎,秋夜寒冷,当心?着凉。”

起初只以为是幻觉。

直到身周覆上件裘氅,鼻尖窜入阵庸俗的脂粉气,感受有人由后环住腰身,贴上他的后背时……

李秉稹蹙着剑眉,恍惚间略了几?分?期待缓缓回?头,望见的却不是他脑中的那张脸,而是个穿着宫装的貌美婢女。

李秉稹气得立时眉头竖立,立马将那宫婢猛力推开,眸光森寒,带着风雨欲来的威势暴斥了两个字。

“混帐!”

那宫婢被推得跌落在了地上,跪匍在地上斗若筛糠,吓得连说话声?都结结巴巴。

“煜王殿下饶命。

奴婢是谨遵贵妃娘娘吩咐,特?来伺候煜王殿下的,若有何僭越之处,还请煜王殿下开恩,饶恕奴婢无礼之罪。”

所以这宫婢并非是在唤“煜郎”。

而是因着还未举办登基大典,方才只是在唤他“煜王”而已。

李秉稹觉得自己再次受到了愚弄。

直待今日,他竟还在对那个该死的寡妇念念不忘?他究竟在期待什么,期待她将那个亡夫忘得干干净净,在他身侧,千娇百媚再次轻语唤他一句“煜郎”么?

万千的羞愤与烦闷涌上心?头。

他垂眼?望着那宫女,神色冷峻,薄唇轻抿,无甚波澜的语气中,似在极力压制着滔天的怒火。

“逐出宫去。

今后不必伺候了。”

听得这句,候立在侧新上任的太监总管庄兴,立即冷汗涟涟,摆手?遣了两个小火者上前,将那婢子捂嘴拖了下去。

眼?前这位板上钉钉的新帝,以往并不常待在京中,所以阖宫上下伺候起来,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庄兴是陆贵妃抬举上来,做这太监总管的。

他原想着新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今夜又是浴血奋战,又是榻前伺疾的,若能得个佳人在旁好好松泛松泛,解解乏岂不美哉?

所以陆贵妃遣这宫婢来的时候,他二话不说,没有禀报也?就让她近了新帝的身。

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就算是打死庄兴,他也?绝不敢这么安排,这太监总管的职来之不易,他可不想仅当了几?个时辰,就被薅下马去了。

这勃然大怒的一幕,也?落在了远处陆修齐与章休眼?中。

陆修齐唏嘘道,

“是我的错觉么?

怎得觉得元白此次回?京,不仅更寡言少语,行事也?狠辣了许多,就比方说那房御史,以往确写过许多讨伐元白的奏章,引得皇上疑心?,甚至压着不肯调兵,差点?延误军情……

可我总觉得,株连九族会不会也?忒狠了些。”

章休闻言,只有鼻腔中发出冷哼声?,眸底闪过一丝狠戾。

“这才哪儿到哪儿。

但凡与东宫有勾连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跑不了。也?就是郑广松那老贼够乖觉,起事之前就降顺投诚,提供了诸多关键信息,否则老子头一个砍得就是他。”

确实也?是。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帝王之榻,岂容他人酣睡?这场政权争夺战中的每一个人,都明白失败后会是何下场。

陆修齐闻言点?了点?头,又扭头向?章休嘱咐道。

“……我总觉得他这般处事不单单是为了公事,总觉得他好似在哪儿受了气,多少带了点?泄愤的意味,总之你近来若是无事,还是少去他身前点?眼?。”

此言一语成谶。

在登基大典,即位称帝往后的半个月,李秉稹的心?情都并不太好。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

朝中官员几?乎被薅下一半,官兵们四处捉拿太子党的余孽,昭狱已是人满为患,菜市场砍头铡刀几?乎都快要钝了,血流成河,就连京城百姓都人人自危。

御书?房中,也?常传来李秉稹怒喝臣子的声?音,引得太监总管庄兴日日颤着腿,冒着虚汗当差,回?起话来也?是提心?吊胆。

今日李秉稹将将骂退了批办事不得力之人,端起置在一旁的茶水抿了口,只觉这味道有些清甜爽口,且甚为熟悉,不由多问?了句。

“这茶叶喝着不像是宫中御用之物。

哪儿来的?”

庄兴只当茶水不如他意了。

只惴着心?尖,小心?翼翼上前道。

“这茶叶是荣国公府送来的。

郑阁老听闻陛下最近胃口不佳,记起您曾夸过这茶叶爽口,便巴巴送了来,小的拿去太医院仔细查验过,确认无毒,这才敢端到御前来。”

郑广松自李秉稹登基后,也?着实怕荣国公府落得个卸磨杀驴的下场,所以对御令唯命是从,处处尽心?,只差将效忠这两个字日日贴在脸上了。

看来近期容国公府日子并不好过。

给颗定心?丸又有何妨?

“传朕旨意,赏容国公府千两黄金。”

这些黄金灿灿的元宝,很快就由内官捧着出宫,来到了坐落在永安街上的荣国公府。

今日正?巧休沐,阖家上下都聚到院前叩谢皇恩,太监先是道了一大堆的溢美之词,将黄金奉上前去,掐着尖细的嗓子笑道。

“自万岁爷登基后,从来都是下令杀人砍头,今儿个破天荒头一回?,竟下旨赏赐朝臣了。

国公爷,看来这荣国公府,又能屹立一朝不倒了……”

比起这黄金本身外在的价值,无疑在透露一个关键信息,皇上是从心?底揭过从前种种,并不打算对荣国公府秋后算帐了。

郑广松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是很担心?那菜市口的铡刀不知何时就要落到他头上,现在终于能够彻底放心?。

他笑得红光满面,赶忙让下人给传旨太监奉上个沉甸甸的荷包,待人走了之后,将眸光落在那十数盘黄金上。

只略略过了过眼?,就让人将其捧到了徐温云面前。

“通家老小都该学学温云。

皇上是喝了她给我奉上的茶叶,才龙心?大悦,赏下这些黄金的,我这嫡长媳孝顺娴淑,我心?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