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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暗房中的男人,身周的寒冰之气消了消。

……

最关键的信息已经确认。

薛烬将这些供词全都记录在案,微抬了抬手,命人将站不直脚的吴纯甫拖了出去。

紧而,将阮丽云带了进来。

阮丽云哪儿见过眼前这样的场面,再被五条人命一吓,担心祸及女儿的性命,也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其他的说辞倒与吴纯甫的供词被无二般,只痛哭流涕,满脸痛惜着呜咽补充了几句,

“按理说怀上孩子之后,也是该告知孩子生父一声的。

可就怪那个刘成济!

自从他与玲儿退婚之后,玲儿便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可靠!大人,您不知道哇,十余年的青梅竹马之情,刘成济为了权势说抛下就抛下了,她嘴上不说,难道心里不苦么?哪里还能再信任其他男人?且那孩子生父若是真的喜欢她,必然是会娶她的。可那人没娶,那还告知他做什么呢?若是那人不愿要孩子呢?或来抢孩子呢?

我妹妹实在是怕了……所以她哪怕宁愿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哪怕对外宣称前夫已亡,将孩子的年龄说小些,也不想再与孩子生父有任何牵扯。”

“可玲儿必然是爱上了孩子的父亲的!一定比当年爱刘成济更甚!

否则为何天底下这么多男人,她为何不给别人生孩子?偏偏要给那人生孩子?且扬州百姓众人皆知,玲珑娘子最擅应酬交际,可这些年来,她一次都未曾单独与外男谈过生意,一次都未!”

暗房中男人眉头依旧紧蹙,可眸底的翻涌的怒火中,掺杂入一丝微不可见的痛憾。

衙役们脚下步履生风,将哭得撕心裂肺的阮玉梅带了下去。

又换了阮玉梅上来。

既然前头两个已经招供了,阮玉梅就算对薛烬的逼问的说辞有些许疑心,可也供认不讳。

阮玉梅跪趴在地上抖弱筛糠,泪水无声流淌着。

就算再担忧害怕,可却还想努力支撑着,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崩溃。

“我们阮家以往确乃低微商户。若大人说我们锱铢必较,追逐厚利我认,可若是诬陷我们重金买子,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大人今日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认,”

“……当年姐姐将怀胎之事瞒得死死的,一直到胎像坐稳三个月之后,她才告诉了我们。我们问她孩子生父是谁,她只一脸落寞不说,只说那个杀千刀的只愿让她做妾,所以她决意今后要独自一人守着孩子长大……大人是没看见她当时的神情,真真是心灰意冷,犹如死灰。

我当时是劝姐姐趁着孩子月份还小,不如灌下一碗红花,将孩子打掉的,可姐姐她决不肯坚决不愿,宁愿要与我们分家也要将孩子生下来,我们阮家险些因为此事分崩离析,姐妹离心……”

薛烬听到此处,眼周骤紧,死死盯着堂下之人,

“你瞧着柔柔弱弱的,心思倒很毒辣。

好歹是你的亲姐姐,亲外甥,竟劝她堕胎?”

“自然是要劝的!

既入穷巷,就该及时掉头!”

谁知阮玉梅扬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将哭红肿了的双眸瞪大了些,丝毫不肯退让。

“你们男人将生孩子说得轻巧,可于我们女子来说,那可丝毫不亚于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我姐姐当年生小为安熬了整整两天,产时血崩,险些就没能活下来,虽说现在母子俱安,可姐姐也母体受损,生生在床上躺了半年。风一吹就腰疼,下雨前就关节酸……这些种种,谁能代我们受过?”

为了生孩子,阮珑玲竟吃了那么多苦?

李渚霖简直不敢想当时的情景有多危急,由心底涌上来阵浓烈的后怕感…她险些就命丧黄泉…险些就不能在这世间再看见她……

他将眼眸缓缓垂下,英朗的面庞上流露出痛惜之色。

阮玉梅还在垂泪愤然,

“更何况,那个男人竟只让我姐姐做妾,如此不知好歹,那还给他生孩子做什么?他也配?就算时光再倒流,我为着姐姐着想,也是要力劝的!

可惜姐姐还是割舍不下,姐姐定然是爱惨了那男人,为了他的骨血能抛下一切,所以才冒着声名巨毁风险未婚诞子,遭扬州百姓指指点点唾骂了这么多年!

要我说,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活该一辈子都没人愿意给他生孩子,彻彻底底断子绝孙……”

“够了!”

薛烬太阳穴直跳,指尖扶额,打断了阮玉梅的话语,沉声道,“供词已录,来人遣她出去!”

这女人真真是个心直口快的!

正主可就在隔壁暗房中听着,她若再这么一通狂吣下去,只怕是要犯忌讳。

……

最后一个阮家人被带了进来。

阮成峰不是好糊弄之人。

他虽年纪最小,可对比起前几个却更为冷静,并未被满堂的兵器刑具吓着,而是率先质问起这案情的种种蹊跷之处,甚至隐隐有苛责刑部办案不力,方向不对的意味。

薛烬施以威压,又圆滑着拿出了些证物出来,阮成峰才将将愿意将话头落在孩子身上。

“这么多年来,家中的事务全凭三姐做主,我一直在外读书从未过问过,是从书信上才得知三姐有孕的消息,考完乡试归家时,小为安都已经好几个月了。这个孩子,不是偷来的抢来的买来的拐来的,而是我姐姐自己生的。

我不想问,也不会问姐姐为何要未婚生子。

毕竟多年来几乎是姐姐将我抚养长大,所有的束脩学资都是姐姐凑的,哪怕我过意不去想要抄书誊写赚些银钱,她也让我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只让我安心读书。姐姐从未让我操劳过半分,我又哪里来得底气置喙此事半句?姐姐既然决定生子,那我这个做弟弟的,必然是支持她的。”

“我姐姐不去寻孩子生父,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且我认定,必是那男子辜负我姐姐在先。”

阮成峰昂首立在刑堂之上,神色坦然,颇有君子雅风。

“毕竟我三姐那个性子……从来只有人负她,她从不负人。

那男子定然是让她彻底寒了心,她才会如此决绝。且我这些年冷眼瞧着,姐姐从未再对任何人动心过,随身携带的香囊中还常带了块刻有十六的木牌,想来或许是那男子留下的信物,她能贴身带着,想必还是深爱着那人,未曾放下的。”

那块牌子……她竟随身携带…怎么会?这听着根本就不像是阮珑玲能做出来的事情。

李渚霖面上流露出疑杂,痛苦,惆怅之色……

阮家的每一个人,都说阮珑玲爱他,心里有他。

可若她当真如此,二人又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阮珑玲最会权衡利弊,她若是不想生这个孩子,那小为安当年必然留不住。

她绝不会因一时气性,而轻易赌上后半辈子。

她态度如此坚定,且还提前喝了助孕饮,那必然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孩子的。

那她为何要生?为何还要瞒着他生呢?

此时隔壁的审讯已经结束,薛烬将所有证词全都收录好,连同扬州飞鸽传来的情报,全部递送到了李渚霖面前。

李渚霖心中带着疑惑,指尖不停一页页地翻着,眸光在情报上迅速扫着……

直到他看到了五年前,她在薰水阁那间成衣店,对着老板娘说出的那句话。

“他不是我相公。

他只是我未来孩子的爹。”

男人瞬间醍醐灌顶!

如此,所有的一起都能说得通了!

原来阮珑玲竟在一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

他心头猛然震动激荡,盯着那几个字迟迟缓不过神来,指尖逐渐蜷紧,将那些证言攥成了纸团,紧而如箭离弦般跨出刑部的大门,撩袍跨马,直直朝阮府奔驰而去……

大陀巷,阮府,烟霏阁。

此时正房中有些微凌乱,地上还放置了几个不大不小,可提拎在手中携带方便的箱子,箱口大开,里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眼见收拾得差不多……阮珑玲与阿杏齐心合力了许久,才将箱子合拢锁上。

阮珑玲抬手,擦了擦额间沁出来的密汗,“今晚确定能上船么?”

阿杏点了点头,

“确定。明早船就能开出晏朝,途径湘渚,路过千岛,一个月之后行至佛柔。

已经通过黑市传信给福叔,想必到了之后,佛柔的一切就都已打点好。”

自那晚后,阮珑玲一直惴惴不安在家中等着,原以为事情会暴露,不晓得哪日,黑骋铁骑的马蹄就会踏平整个阮府,谁知这接连几日以来,却一直风平浪静。

不对。

不该如此的。

就算???李渚霖知道她已经有个孩子,不再愿意娶她了,也绝对不应是这样子的……

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让人觉得愈发心焦。

这阵等待审判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阮珑玲来不及想这事儿到底能不能遮掩过去,只打定了主意是要跑路。

既然要跑,就跑得远远的,不能再呆在晏朝。

走陆路是没有指望了,毕竟什么良驹,也快不过朝廷的铁蹄。

那就只能走水路。

一旦驶出远洋公海,任李渚霖有天大的本事也寻不着,找不见。

可惜黑市的船要每隔十天才发一次,且船票又太过珍惜,寻常人大多都是提前一个月预定,她手里这几张船票,还是足足添了十三倍的价钱才买到的,一直悬着心脏等到今天,终于能在夜里出发了。

阮珑玲是想在临行前和家人道个别,再吃顿团圆饭的。

可斜阳渐落,眼瞧着马上就快要到用晚膳的时候了,这一个个的都还没能回来。

总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大约不会的。

仙客来的事情,阮家商行问心无愧,但凡京兆尹不是只吃干饭不干活的,就绝不会栽诬到阮家头上。

至于李渚霖那一桩事,应也不会。若是他要发难,隔天估计就要雷霆震怒了,没得隔了好几日才为难姐弟妹的道理,且姐弟妹几个对此事都知之甚少,更不晓得首辅就是小为安的爹,理应也不会出现什么岔子。

只要逃过今天。

她就能逃过这一难。

此时小为安虎头虎脑跑了进来,拿着手中的蹴鞠晃了晃,甜声道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