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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第一拨金军,足足三个谋克,在这位冷面郎君的冷冷注视下,眼睁睁的就溃败了下来。

撒离喝面色不变,扭头去看身边的一位猛安:“谷赤皮,昨日突合速部属也是三个谋克攻山,一般装备、一般形状、一般路线,宋军也是一般应对、一般工事,结果确实是宋军动摇了?”

这唤做谷赤皮的猛安本是西路军中知名的老成将领,闻言倒是一丝不苟:“好教郎君知道,俺昨日随万户亲眼所见,万户受伤前,宋人确实已经开始动摇,一线神臂弓手直接弃了兵器逃入寨中,而前面儿郎虽然也有些摇摇欲坠,但着实是在万户受伤后方才撤兵的……”

撒离喝点了点头,依旧端坐不动,只是二次抬手,解下了腰中佩刀给对方:“这把刀是太祖爷爷赐给我的,谷赤皮,你持这刀去斩了这三个为首的谋克(百夫长),让各自蒲里衍(五十夫长、副谋克)代替掌军。”

谷赤皮接令而去,但迎上溃兵,稍作交流后,不杀一人便直接捧着那阿骨打赐刀折返回来,并当众禀报:“郎君,三位谋克连着三个蒲里衍,尽数被射杀在山上……”

撒离喝微微一怔,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这次崩溃乃是军官被尽数射杀,有运气成分,终究不是自家部队战力不如突合速部众;忧的是,这宋军的神臂弓、床子弩在这种地形下的发挥着实惊人,实在是让人心里发慌。

但不管如何,撒离喝勉强站起身来,小心窥视了一下早已经窥视了一下午的地形,然后还是得出那个与之前一般无二的沮丧结论——除了绕路外,想破此城,就得是老老实实拿下这个山头军寨。

而真要是绕路,娄室何必让他三天拿下呢?

天气越来越热,人马都渐渐吃不消,战役拖延不得,必须迅速南下到渭水平原,时间格外宝贵。

故此,无奈之下,心知肚明的撒离喝再度下令,乃是重新组织了第二波攻击,并且提前派遣了额外军官参与其中。

但称不上出乎意料,这一次进攻依然以失败告终。

而且,这一次逃回来的金军士卒明确告诉了前来执行军法的谷赤皮,他们这一次已经摸到了宋军阵前不足数十步的距离,而且绝对成功杀伤了最前线的宋军弩手,但宋军弩手虽然慌乱,却居然无一人后退!

很显然,宋军昨日、今日数次战斗胜利后,士气和军纪的确得到了强化,不能再这么用常规路数给宋军添油了。

故此,虽然夏日傍晚时间极长,天气也渐渐凉快下来,但撒离喝闻得回复,沉默片刻后,依然选择了撤退。

然后,他在当夜三更时分发动了夜袭。

但依然失败。

宋军早有防备,城头与山路上到处都是火把和火盆,配合着夏日银河星空将山前空地照的宛如白昼一般……这种情况下,突袭早早被发觉。

而且,夜间宋军远程打击效率固然下降了不止一层,但金军也不是神仙,相较于白日,他们的组织能力在夜晚也明显下降,所以依然无法冲上山坡。

甚至,这一次金军败退之后,回到三里外的小寨,居然发现有不少人遭遇到了近战击伤……很显然,宋军为了确保营寨的安全,在远程压制起效后,为了确保阵地的安全,居然选择了主动反扑,追入暗夜之中,与落后的金军产生了肉搏。

只是当时金军已经大部撤离,再加上夜幕遮掩,没有显得太激烈罢了。

翌日天明,一夜未眠的撒离喝将士气已经低落到不成样子的前线部队后撤,让花沟营中部队上前代替,并准备继续按策略攻击。

但是,等到这位冷面郎君再度来到那个可做遮蔽的小丘后,却是当场失态大怒,再无昨日风姿……原来,宋军昨夜再胜之后,情知此处是战场前金军军官最可能所处地方,却是连夜从山上军寨后面的粪坑里运来了数十桶便溺污秽之物,以至于整个山丘的侧后方骚臭不可闻。

而大怒之后,撒离喝一面下令新来部队持盾缓慢推进,展开进攻,一面却又让士卒砍树挖土,在山前路上铺设壕沟、堆砌栅栏,俨然是准备一路用土木作业的方式逼到山脚下……当然,也是方便他离开这个小丘、靠前指挥之意。

这还不算,撒离喝复又派遣传令兵回河口大营寻娄室,索要擅射的汉军补充兵,准备以射对射。

除此之外,这位金军万户,还不忘派遣小股部队,试图翻越北面山峦,试图绕到这个山寨后方奇袭。

总而言之,连败之后,又遭此羞辱的撒离喝盛怒之下,乃是要用尽法门,不顾一切展开前所未有的攻势,试图攻下此山此寨此城了。

当然了,前所未有的攻势,也意味着前所未有的伤亡,宋军连战连胜,杀伤极多,士气早已经不是一开始那般了,面对着金军全面动作,山上、城上并无动摇之态,都开始不惜气力与金军交战。

山寨上继续居高临下集中杀伤来攻山的金军士卒,盾牌虽然有效阻拦了部分箭矢,但等到山下,面对着神臂弓这种宋军最有效的杀伤武器,依然显得捉襟见肘……木盾完全无法阻拦神臂弓,而少数持金属盾的金军固然冲到了极近距离,但面对着早非之前状态的宋军果断反扑,寥寥数人根本就只是死路一条。

一次冲锋之后,数百盾牌反而被宋军缴获。

而城上,尤其是城上固定好的床子弩,早就放弃对金军士卒的杀伤了,转而隔着河集中攻击金军立起来的土垒、木版,试图阻碍金军沿着这条道路修建类似于甬道之类的玩意……床子弩射程可达五六百步,比砲车还远,往往一发中的,便会直接击碎金军仓促而立的工事版块,并让工事附近的金军士卒与辅兵遭遇溅伤。

而绕行的金军小股部队更是虚妄,吴玠怎么可能不做防备?他们辛苦翻过山峦,绕着山寨走了半圈,却绝望的发现其余两面皆无缓坡,却又皆有哨卡,且营寨周边树木早早被砍个精光……犹豫许久,这些金军到底是没敢露头。

中午时分,随着金军三线受挫,也可能是大怒的撒离喝渐渐适应了臭气,金军终于改变策略,金军大部也撤回到了安全距离以外,就地休整,而部分金军在谷赤皮的监督下,也不再强行立栅,而是干脆选择了沿河堆土,以此来防御来自于河对岸坊州城的攻击。

与此同时,撒离喝的求援也终于抵达了河口大营,援军立即被批准,而且即刻出发。

唯独值得一提的是,处置完援军事宜后,副都统完颜拔离速却又主动来见娄室,并提出了一个疑问。

“我是故意的。”

就在前线金军彻底受挫之时,金军主帅完颜娄室却从容失笑。“我知道撒离喝少见挫折,性情骄横,容易被激怒,正如我也知道突合速脾气暴躁,喜欢亲自冲杀在前一般……我就是要用突合速的暴躁与撒离喝的骄横……你想想,若一开始让你或者耶律马五过去,怕是你二人见到那个伤亡,便要求稳了。”

拔离速心中恍然,却不免嗤笑一声:“可若是数日内真就攻不下坊州城呢?如此多的士卒性命,岂不是要白白抛撒了?”

“若真一时攻不下,那就只能分兵在这里,以作锁城之态,然后不顾后路悬危,直接南下了。”娄室毫不犹豫给出答案。“不过,能攻下还是要攻下的,大局之下,士卒性命,乃至你我性命,皆不足一提,抛撒了,也就抛撒了,何况为有用之事而不成,算不得抛撒。”

拔离速面色大变,却最终无言。

中午过后,骄阳如火,天气愈发炎热不堪。

因为之前两日交战不停的缘故,坊州城北沮水对岸的这片狭窄地面上,已经带了一丝腥臭之气,而且有无数嗜血虫蝇盘旋不定。

战场两端三面,双方都在歇息。

不同的是,由于没有撤军命令,金军在将伤员搬运到后方小寨后,依然在此候命,很多士卒疲惫之下干脆直接躲在路边沟壑丘谷之间,随意休整。但这种躲避效果极差,一来阴凉就那些,二来很多士卒身上都有甲胄,偏偏金军军纪极严,无人敢轻易去甲,便是头盔也都不知道是该摘掉还是不该摘掉……摘了太阳晒得难受,不摘却闷得满头都是汗,只好反复摘戴。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宋军俱在城内、寨中安坐,甚至不需要喝太多水……且其中相当一部分人统一去除了甲胄,衣着清凉,正在帐中、城下荫凉中假寐。

当然了,战场上还是有些动静的,战场偏东侧的位置,在之前暴怒的撒离喝催促之下,猛安谷赤皮的监视之下,少部分汉军辅兵并没有停止堆土立垒的过程,而宋军的床子弩也时不时的朝着这边突施冷箭……但总体而言,双方似乎都已经疲敝,都在等待傍晚暑气消散。

日头进一步偏西,战场上愈发沉闷,山上军寨中,气氛有些隐隐不对……军寨前面,很多弩手身着甲胄,身前摆放着弓弩,只是在那里闲聊谈笑,还有一些士卒正在山上清理尸首、剥去战利品,这片区域动静还是很大的;然后从军寨中前部吴玠的中军大帐附近开始再往后,相当一片区域内,却安静的有些过了头,明明有很多衣着清凉的士卒在帐篷或者木棚下休息,却几乎无人交谈,只有去固定饮水点饮水时才会低声说几句话,一回去落座便又如哑巴一般。

而端坐在中军大帐中避暑的吴玠也是一个鬼样子,从头到尾根本不吭声。

不过,跟其余士卒不同的是,从中午开始,吴玠便一直在做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将一顶金军葫芦盔摆在了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任由阳光暴晒……这是昨夜从金人尸体上剥下来的,上面还有一个的孔洞……然后,每隔一刻钟,吴经略便亲自出去用手抚摸一遍这个带着莫名红白渍迹的金军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