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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官家正要将西军整个改成御营后军吗?而既要整军,照理说便该给西军将门些许安抚才对,届时若是官家想着给快死的老将军一个面子,缓了我的御营骑军都统又如何?”曲端终于说到关键。“而且我也不瞒你,郭成郭浩父子与吴氏兄弟乃是同乡,我还怕吴大吴二那两个贼厮也与此事有牵扯。正在烦躁间,恰好听到你来了,所以便亲自驰铁象过来迎你,也是想寻你做个此事的参询。”

万俟卨终于再笑:“你这是关心则乱……”

“怎么说?”曲大终于振作。

“我问你。”万俟元忠捻须相对。“郭成快死的人,为何要临死前弹劾于你,他难道不知道你是官家中意人选?不怕你等他咽气了报复他儿子?如此资历老将,拼了自己最后体面和儿子前途,只是为出一口恶气吗?换成你是郭成,你会如此做?”

曲大一时哂笑:“换成我,自然会如此做。”

万俟卨一时黑了脸。

但曲端却又继续笑道:“不过我也懂你意思……这是郭浩此番未曾立功,眼看着西军又要整编,所以他爹爹才舍了脸面这般,乃是提醒官家莫忘了他们郭氏两代四朝尽忠,想让官家看他面上给他儿子一个前途……此等事,只要许了郭浩一个位置,便直接烟消云散了。”

“正是此意。”万俟卨终于再度捻须颔首,却又好奇询问。“不过郭浩正当年,又是环庆路正经军职,此番大战为何没有立下些许战功?”

“因为当时往环庆路北面城寨调兵的正是我,而我素来看这鸟厮心烦,便特地只召了他的兵,却将他本人留下看顾他爹了。”曲端随手一摆,宛若在说铁象昨日配了一次种一般随意。

“你且好好做个人吧!”万俟卨揪着自己胡子,一时气急。

“我若如吴大那般会做人、好做人,又怎么会跟你扯在一起?”曲端依然不以为意。“吴大也是你陕北故人,今日可曾来寻你?你还不知道吧,人家吴大现在跟刘子羽看对眼了,再加上往日胡经略的抬举,张、胡、刘、吴,几乎要把关西的大小事情给把持干净,连宇文相公都只是空摆着而已……”

万俟卨登时不语。

且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这话粗俗归粗俗,有些事情却还真就是那回事。

万俟元忠情知自己先天不足,所以铁了心的要做个佞臣,几次做出事情来,其实已经隐隐引得朝中那些正经大臣们侧目了……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个正经路子的人谁来与他盘桓?而之前好不容易寻得一个汪叔詹、赵皇叔的路子,结果好死不死遇到了一次宜佑门托孤,此事之后,赵皇叔注定再难有政治上的作为,汪叔詹父子也为此落得不少尴尬,也还真就是多长了一张嘴的曲大算是他此时最大的政治伴当。

不过,气了一会,万俟元忠转念一想,却又笑了起来……因为不管如何,曲端此番过来,话说的那般直白,搭伙做伴当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而二人虽然都是异类,可一个殿中侍御史,一个御营骑军都统,却也足以相互支撑着立身了。

甚至,那个什么官司,以这个‘能文能武’的聪明,说不得也早就心中通透,只是做个借口来见自己罢了。

与之相比,被这厮讨一些嘴上的便宜,反而无谓。

一念至此,万俟卨捻须而叹,却是难得坦诚了许多:“我是看出来了,你曲端在意的不是郭氏父子,而是吴氏兄弟……”

“莫非你不在意刘子羽与胡寅、张浚?”曲端冷冷相对。“这帮人拢在一起,左勾右连,天下大员、帅臣几成一体,哪里有我们存身的地方?关西都在说,官家折返东京之时,便是张浚宣麻拜相之日!”

“你还是见识浅薄。”万俟卨愈发坦诚。“张浚进位宰执是可能的,但咱们能不能存身,看的是官家,不是他们。退一步说,便是这群人得势了要为难我们,我们稍躲着便是,因为他们虽一时占得上游,却不可能一直占得上游……”

“怎么说?”

“两说……一在合久必分,二在花无百日之红。”万俟卨今日真的是推心置腹了。“所谓合久必分,是说这些人现在虽一体,却只是因为之前有资历大臣们在,他们显得一体,轮到他们处置国家大事,必然会因年龄、政见、出身、习性各自看不顺眼起来,到时候必然会分势;而花无百日之红,乃是说官家年富力强,将来的日子久着呢,要做的事情也多着呢,这些人或才能不足,或性情不佳,哪里就能一直跟得上如此神武的官家?”

曲端眉毛一挑,复又脱口而出:“他们都跟不上,我们便能跟上吗?”

万俟卨摇头不止,感慨莫名:“便是跟不上又何妨?当此乱世,逢此明主,你我尽心尽力,做的一番事情与功业来,将来身后之名怕是要比那些太平宰相还高些吧?甚至莫说我们,之前死掉的那些,难道便一辈子不值吗?何必一定求什么最上游?”

然而,此言一出,万俟卨自己都有些恍惚失神,而曲端本欲嘲讽,却也终无所言。

就这样,且不提一个奸臣、一个跋扈将军如何私下串联,只说翌日一早,万俟卨继续西行,隔日入了长安,见到官家,却是受命以殿中侍御史的身份趁着秋收度查关中永兴军路京兆府周边田地归属,以备西军记功整编后的授田……这本是预料之中的重任,之前陆续赶到的一些其他重臣,不是去整军就是去度田,关西也没第三件大事。

故此,万俟卨当然无话可说。

唯独其人受命之后,将要告辞,却又被赵官家当众喊住:“关西遭娄室多次扫荡,兵乱数年,有些地方大户仗着自己有坞堡、壮丁,肆意圈占无主之地,而这其中又数京兆豪强最多、最强,万俟卿心里要有数。”

万俟卨当然有数……官家这不是在提醒什么坞堡,关西便是有坞堡,在数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又如何敢放一个屁?这是官家在要求他严格一些,趁此万载难逢的良机,最好连带着打散一些大地主,将京兆周边这些可能是全天下最肥沃的良田分配的妥当些……他怎么可能没数?

眼见着万俟元忠连连拱手应声,赵玖情知对方是个晓得他心意的‘佞臣’,心中自然满意,然后却又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复又继续笑问:“听说曲端去找你了?”

“是。”

万俟卨倒是坦然。“臣与曲都统昔日在陕北有一番说法……他的部属先把臣关了,臣后来又押解他去东京,倒是难得成了一番交情。”

“这倒真是铁打的交情了。”赵玖愈发失笑不及。“他寻你只是叙旧?”

“并非如此,他去了以后,先是问臣如何应对郭成的弹劾……臣说让他大度些,保举郭浩个前途便可。”言至此处,万俟卨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在瞥了一下在一侧侍立的胡寅、小林学士二人后继续说道。“后来他才说了实话,乃是担心吴氏兄弟与刘承旨、胡经略、张转运等人上下左右勾连成一体,以后会欺压他……故此,臣又多安慰了他两句,让他安心奉公做事。”

赵玖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发表任何多余见解:“朕知道了,京兆度田的事情还要万俟卿辛苦……不过你且放心,朕自在此处为你撑腰,等此事办妥,咱们再一起回东京。”

万俟卨不敢多言,随即拱手告辞。

而万俟卨走后,赵玖直接看向了一侧的胡寅:“明仲,曲大说你们结党,你可有话说?”

胡明仲从容出列相对:“曲大平素无状,以己度人,故庸人自扰!”

赵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从容相询:“那就不说这个了,朕再问你,此间事罢,你可想过回东京做个宰相吗?”

胡寅明显怔了一下,但旋即正色摇头:“宰相者,宰执天下也,臣的气量、才能,皆不足为天下任,臣冒昧,依然自请留在关西,为一任地方。”

赵玖再度点了点头,继续随意相询:“那你觉得张德远可以做宰相吗?”

胡寅终于沉默不语。

赵玖看了对方一会,心下醒悟,三度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