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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领两百长刀甲士,济南府给的骑兵再分你一千,往左翼与中军缝隙里去,知道如何做吗?”李成面目狰狞。

“知道!”徐文昂然做答。“打起来以后,卡住一条线,退后者斩!必要时,率部冲上去,一举成功!而若左翼前方有失,便已接手左翼继续临战为先!”

“去!”

“喏!”

位于军阵后方中央位置的中军骑兵队列里,登时散去一半。

毕竟是决定生死的一战,李成如此吩咐下去,却还是有些不安,这一战他最担忧的地方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眼下这个大局中,部队中的一些将领不免要动摇,怕是待会一旦血战会有人支撑不住。

故此,左思右想,随着部队稍作进发,他却又再度下令,却是调整便于调度的所有骑兵,让骑兵一分为二,列阵左右,便是那一个金军猛安,也被他派出去,放在了右翼。

换言之,在距离敌军已经不足十里的情况下,他终于是选择了最终的阵型……却正是两翼骑兵,中间步兵,前方甲士精锐,后方弱兵的经典保守阵列。

“主公。”郭大刀见状似乎有些想法,却是在自家主将下令后主动勒马上前。“虽说此等安排称得上是妥当,可总得计较地形才可以……这是咱们的地方,主公难道不知道地形?中间行军大路勉强还好,两侧却是有些山丘形状,骑兵便是冲起来,战力怕也有限。”

我如何不知道?

李成心中暗骂……他这个阵势,根本就是为了让自己能直接控制住的骑兵部队兜住中间的步兵大队!是尽量防止中间步兵溃散的保守战术!

但是,这话偏偏没法说出口,无奈之下,李成只能挥手:“老郭不懂,我自有分晓!”

郭大刀本也是尽心提一句而已,见状自然无话。

而片刻之后,随着李成部骑兵大股调动,岳飞闻得哨探,却是心中微动,但面上却依旧不做多余反应。一直等到李成部在行军途中完成骑兵左右翼布阵……他才忽然下令,召集田师中、张宪、王贵、汤怀等主要将领。

而此时,双方其实前军相距已经只有七八里了。

“战机已现,我已晓得破敌之法。”岳飞勒马在军阵之中,身前立着七八个下马的大将,岳字帅旗则在身后竖立,身后兵马遇到这面大旗以后则如水流遇到礁石一般,自然两分,继续前进不停。“李成仗着骑兵多,居然将骑兵放在两侧山地,步兵放在中间大路……我们反其道行之,将步兵一分为二,左右在山地上迎上骑兵,却以各部骑兵合一,随背嵬军一起放在正中,正面冲他腹心!”

诸将面面相觑,情知这是最后决断,无法耽搁,却是纷纷颔首……事实上,为了方便行军,也是为了保护宝贵的骑兵,眼下的行军路线本是这般安排的。

故此,所有人也都意识到,岳飞必然还有其他言语。

而果然,岳飞此言既罢,立即眯着眼睛盯住了其中一人:“田将军!有件事情只能要你去做……我事先讲好,此番军令既下,你必然会觉得我在拿你这个客军当沟壑,恶意来消耗张太尉根本心腹……但便是如此,也要你咬牙去做,因为你部确系是步卒中最精锐一部!你若不做,我便要军法处置!”

田师中沉默了一下,却似乎早有所料一般,然后拱手相对:“都是老军伍,若岳太尉真有恶意,我自会晓得……所以,岳太尉尽管下令便是。”

岳飞微微颔首:“我要你去左翼最前面!直接与有女真骑兵那边的贼军南侧骑兵大队在山地对冲!”

田师中长呼了一口气,坦然答应:“正如太尉所言,我部乃是军中步卒第一,又与金人骑兵正面打过,而以太尉应敌方略,此番布置我也无话可说……这般说好了,山地之上,我部能战,也绝不推辞!”

“好!”岳飞微微点头,复又摇头。“我还没说完……我还要田将军部即刻提速,先行突出与南侧山地上的敌军骑兵大队互冲!其余各部,自南向北,依次放慢行军速度,斜阵与敌军相接!”

田师中愕然抬头,死死盯着岳飞不语。

而岳飞也只是睁着自己的大小眼在马上居高临下,迎上对方:“有什么要说的,速速说来……不能耽搁!”

“太尉是让我部去送死的意思?”田师中呼吸粗重。

“不错!此战最前一线必然损失惨重,而你部若单独突出,先行独战,怕是死的更多!”岳飞凛然做答。“但当兵吃粮,难道还怕死吗?!”

田师中嘴角抽动一二,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却是直接翻身上马,复又勒马转身,然后就在马上以马鞭相对,放声厉喝:“太尉,若是如此这般去做,还不能全胜,我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到官家身前哭诉,将你们御营前军此番南下大半年的功劳给抹平了!”

言罢,田师中不待岳飞言语,便直接打马回转。

事情仓促,根本来不及什么豪言壮语,两刻钟后,田师中便率领御营右军所部背嵬军,也就是他岳父命根子一般的三千重甲长斧步兵,主动突出,以对冲的方式,率先与当面骑兵在大道南侧山地上交战。而双方甫一交战,便在狭窄而略显崎岖的战场上进入了最残酷的肉搏战阶段。

甲胄、战马、肢体、血浆,瞬间开始抛洒到齐鲁腹心之地的丘陵之上。

双方最精锐的部队,平素里放到最后才扔上去做胜负手的那种,却是一上来便开始互相消耗起来。但是,得益于田师中部是忽然突出发起的反冲锋,李成想用骑兵兜住步卒的想法却是上来便猝不及防,直接破灭掉了。数以万计的李成部步卒,在南侧双方已经事实上大规模交战的情况,根本无法控制与指挥,却是顺着军阵惯性继续沿着平坦大道向前而去,并有相当一部分部队被南侧战事吸引,如遇到磁铁的碎铁渣一般吸附了上去。

而此时,岳飞部中军所有骑兵,也就是背嵬军为主的区区四千众而已,也都在张宪所领背嵬军处集合,距离前线李成部步兵尚有一里之遥,却是以一种完全不符合骑兵常规态势的速度,缓缓龟速进发。

张字大旗下,第一次见到这种交战场面的杨再兴身披双层铁甲,骑着一头岳飞亲自送给他的大马,手提一柄大铁枪,向前兜了几十步,瞅了眼左前方南侧战场上的情况后,却是忍不住喘起了粗气,继而浑身颤抖起来。

他不是畏惧,而是激动……有些人,宛如一开始就是为了战场而生一般。

而他身后,披挂整齐、战斗经验丰富的张宪与郭进也在喘着粗气,然后勒马缓缓向前。与杨再兴相反,这二人是真的有了一丝慎重与紧张之态。是慎重而不是犹豫,是紧张而不是畏惧……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他们战场经验丰富,他们非常清楚这种在狭窄崎岖地形包裹着的平地之上当面碰撞是个什么结果。

牺牲在所难免,胜负则会在某一方撑不住后,瞬间决出,继而就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围歼、追击、迫降。

“冲吧!”杨再兴眼看着田师中部侧翼渐渐被李成部的步卒整个包裹住,忍不住回头建议。

张宪一声不吭,只是去看郭进。

腰间系着一个大马勺的郭进,勒马向北侧身后去看,却是摇了摇头:“王副都统(王贵)还没摇旗。”

张宪颔首之余也是故作镇定:“田师中那三千兵是能打的,当日尧山拦住过合扎猛安、挡住过娄室的,这点场面不算什么!正好将贼军中军吸过去,弄散他们的阵型,方便咱们去冲。”

杨再兴哪里知道什么是合扎猛安,什么又是娄室,只是急躁不堪,偏偏有些无奈,便再度勒马向前兜了一圈。

而等他浑身热血难抑,准备再回来催促张宪时,却忽然闻得后方一阵鼓响,然后眼见着无数旗帜一起摇晃……猝不及防之下,却是让张宪身先士卒,带着郭进与一队亲卫骑士跃马从身侧扑出。

杨再兴气急败坏,回身喊起本部,便也转身带头冲锋。

随即,整个背嵬军与仓促集合起来的所有骑兵,不过四千众,便奋力朝着正面四万大军的中军军阵而去。

不过是半刻钟不到,御营前军背嵬军便奋力插到御营右军背嵬军侧面敌军的背后,李成部去攻击那三千长斧重步兵的数千步卒瞬间被炸散于当场……而北面骑兵见状,立即在将领的指挥下试图转身兜住这部从中间冒出来的骑兵。却不料,有些崎岖的山地之上,无数步卒放声呐喊,很快就在一面王字大旗的带领下以反冲锋的姿态迎面而来。南中北三部有序错开,抓住战机,堵住南侧骑兵,吸引分散中间步卒,接上北侧骑兵,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在战场转圜调整的余地。

只能说,这一日,两军在行军了大半日后狭路相逢,仅仅是做出了仓促的阵型调整之后,便当面奋力撞上!

真的是奋力一撞!

六万大军,一方四万,一方两万有余,宛如两个装满了沸腾血水的陶罐一般,在齐鲁之地上撞了个当面。

一时间,血流满地,碎屑四散,蒸汽翻腾,胜负难明。唯独喊杀声浩荡,带起回音翻转不停,自丘陵后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