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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个张横不同,这个梁兴的事情,十之八九要成一笔烂账。

“朕给你个节度如何?”想了半日,赵官家也觉得尴尬,便努力再对。“你稍等几日,拿了节度仪仗再回。”

“臣谢过官家厚爱,但今时不比往日,南太行三面都有重兵,臣只能走小路穿山越岭,节度仪仗这种东西,带了太扎眼,而若是只带印信旨意,那些山寨头领又都不信……”马扩艰难以对。

“为何不信?”吕本中没忍住好奇心,忍不住插嘴相询。

“当然是因为信王了。”赵玖抢在马扩面色难堪之前嗤笑相对。“二圣折返后,女真人必然往山中放流言,说信王是假的,真的早回去了……殊不知,朕这个兄弟还是有些气节的。”

吕本中恍然——必然是天长日久,南太行又多少能听到河南的消息,所以假信王的事情渐渐暴露,马扩在这方面的信誉也渐渐破产。

“不管带不带,都要上报!”赵玖想了想,认真以对。“马卿走后,朕就让邸报上刊登你来见朕的详情,从梁小哥到张横,再到授节的事情,一并登出……有总比没有好。”

“多谢官家。”马扩如释重负。

“现在通往太行山中最稳妥的道路,应该还是解州(陕州北面)那条路吧?”

“是。”

“朕再让李彦仙专门与你送些军械过去,兵强马壮才是最妥当的。”

“恕臣直言,”马扩也赶紧再度严肃起来。“官家最好不要送什么好军械,弩机、大斧、铁甲更是一件都不要送,用过的皮甲、寻常刀剑最佳……”

“怕被女真人中途截去?”

“是。”

“辛苦了。”赵玖感慨不及。“敌后着实艰难。”

马扩没有自谦什么的,只是在座中一声叹气。

到此为止,算是问了马扩本身的状况,而片刻之后,赵玖重新打起精神,却没有直接开口,只是在座中扫视了一下自己此番随行近臣。一时间,最少有三四人一起会意,但却是须发皆白的仁保忠速度最快。

只见此人走出一步,当即拱手以向马扩:“马总管,下官阁门舍人仁保忠,随御驾参赞军事,有一事要问总管,总管刚一上岸便与官家说此时不宜北伐……那敢问总管,何时可北伐?总管心中当有计划才对。”

“不错。”直学士吕本中也正色起来。“马总管在北着实辛苦,但却未必知道,官家在南也极为艰难,总有人想弃两河以图苟安,隔三岔五就逼着官家摒除掉不少人,这些人聚集在南方,依靠着道学书院,呼应成事,隐隐有结党之态,不可不防……若是这边久久不能北伐,怕是南方人心难聚。”

马扩微微皱眉,明显一时不能消化妥当。

而此时,兵部侍郎兼都水监刘洪道不知为何,也忽然上前一步,正色起来:“其实,南方常常议论兵事也是有他们难处的,这些年为了收复中原、平定关西,也为了养二十万御营军,南方赋税一直极重,百姓多有怨言……”

“可两河百姓如在水火之中啊?”马扩听到这里,一时大惊,匆匆起身抗辩。“女真人之残暴,难道还要多说吗?昔日八字军刚去,我们自北太行溃散过来,不过半年便恢复了往日三万规制,可见两河百姓受尽荼毒。猛安谋克安置在两河,强占土地,强发汉人为奴,这些都已经说过千百遍了,再说怕是中枢诸位都要觉得厌烦……可刘侍郎,你可知道女真人现在还有削发令吗?乃是要强迫百姓剃成他们那般头发。”

刘洪道一时措手不及。

“虽说此令渐渐松散,但那是因为百姓无一日不反抗,是因为官家在尧山得胜,才渐渐如此的!遇到心性暴戾的,依然要做此事……去年在石州,有一个汉官,中了粘罕元帅府的进士,做了知县,先自己剃了头,然后立在街上,让街上百姓头发皆不许越过他的头发,否则便要斩首……刘侍郎,江南百姓再辛苦,比之两河百姓又如何?怎么能拿这些话来搪塞北伐呢?!”马扩连续呵斥,情绪激动,俨然是又有些被刺激到了。

而当其人之怒,莫说赵官家有些气急,仁保忠与吕本中二人心里也嫌弃刘洪道坏了局面……尤其是仁保忠,嘴上不说,心里却因为头发一事暗暗着急,生怕赵官家留心到了此事,继而厌恶起自己……乃是恨极了刘洪道的多嘴。

至于刘洪道,微微一愣后,也有些气愤:“马总管!我哪里说过一个不许北伐的字句?反而是你,为何一上岸便劝官家不要北伐呢?”

马扩闻言当即失态,一瞬间眼圈都红了:“正是日日心忧如焚,期盼王师北上,才患得患失,生怕一朝失策,重演燕云故事!刘侍郎,难道要下官一力奉承着你与许多大员的脸面,却不替两河士民来说话,才算是得体合理吗?”

刘洪道彻底尴尬失声。

“马卿不必理会他们。”赵玖眼见着局面无法收拾,只能再度亲自开口。“万事自有朕来拿捏……他们本意是想问你北面虚实!比如说,女真人有多少兵?!”

马扩强行定住情绪,回身拱手以对:“回禀官家,女真人眼下兵马总数,臣委实不清楚……但大约能算出来。”

“怎么算?”

“靖康中,女真人全盛时,兵马总数是很简单的。”马扩正色以对。“东西两路军,各十个万户,一百个猛安,但彼时每个猛安都是没补充兵的,大约便是每个猛安五六个谋克,五六百骑,换言之,彼时东西路军,各六万!这是女真人的立国根本!”

赵玖缓缓点头。

“而同时,还有灭辽途中所获常胜军。”马扩继续妥当讲解。“常胜军一开始多少兵已经无所谓了,但郭药师反复无常、反叛大宋时,却是带走了号称五万之众。而臣估计他实际应该有四万余众……不过,常胜军因为与女真人接触颇多,又多是辽东出身,本心上并不惧怕女真人,再加上反复无常,所以引来忌惮。以至于以郭药师降服后,女真人上下一力,数年内圈禁大将,诱杀军官,基本上将常胜军将领清理了个干净,甚至其中还因为部分将领反抗,干脆连兵带将坑杀了七八千人。最后剩下大约两三万的样子,全然被抽了骨头一般,乃是直接打散开来,充为各个猛安做补充兵的多一些。”

言至此处,马扩稍微一顿,得出结论:“换言之,常胜军算作三万众,尽数被女真人所得。只是这支兵马早被被女真人彻底吞并,乃是一支成建制的独立军伍都无了。”

赵玖听到这里,颔首之余忍不住瞥了一眼一侧肃立的刘晏,而刘晏也明显有些神色黯然。

“常胜军外,还有义胜军五万。”马扩没有察觉到赵官家的小动作,只是继续认真讲解。“义胜军是昔日靖康前昔,大宋得了常胜军后,为了钳制郭药师,专门从燕云十六州汉儿中征募的兵马,待遇比禁军还好……只是燕云汉人素来不服皇宋,结果兵马列装完毕,女真人便南下了,义胜军五万整个降服,而女真人也妥当收纳,直接取用。”

这一次,赵玖没有半点反应。

“常胜军、义胜军外,还有太原降卒、河北降卒,这些加一起,臣敢决言,女真人二十个万户,以猛安谋克来算,固然只有十二万,但其实加上这些辅佐作战的汉儿降兵,决然是二十万满员之后,依然超出来许多的!除此之外,彼时塞外的辽国降兵,总不可能是平白没了的。完颜吴乞买放粘罕与斡离不领东西两路大军南下时,也不可能不存有一些国家根本在塞外。所以,臣冒昧以对,女真人全盛之时,小三十万众,定然是有的。”马扩说到这里,稍微一顿,抬头去看了看赵官家。

而赵官家尚未言语,一旁吕本中便稍有不解:“可三十万只是女真全盛时,自那以后六七年间,女真人但凡动兵,也只用燕云以南的东西两路二十个万户而已……后方兵马便是有,也早该废弃了吧?”

马扩一时气急。

而赵玖此时见状不好,终于颔首:“马总管就是怕有你这般人,就是要告诫朝廷,不要眼睛里只有东西两路二十个万户,而是要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一旦渡河北伐,攻守易势,咱们对上的便不再是早已经熟悉的二十个万户,那些散在关外五六年没作战的行军司下属降兵、老卒,依然可以召唤出来……料敌当从宽。”

“臣正是此意。”马扩长呼了一口气。

“但是马卿,你的意思朕固然懂……”赵玖肃然以对。“可养三十万兵与养二十万兵,根本不是一回事吧?!何况渡河,难道要一口气全渡吗?不留接应后卫?而且三十万大军北伐,不说战后安抚,甚至不说赏赐,只是三十万众半年间的耗费钱粮又该要准备多少?”

周围文武,听到这里,各自悚然。

“官家!渡河北伐,非三十万兵不可!”马扩咬牙相对。“不过,官家未必要全养三十万御营,太行山中算我们两万也是可行的。除此之外……”

马扩越说越激动,越激动却也艰难,说到最后居然一时无法开口。

“还可以邀契丹人与蒙古人助阵……只要他们能牵制一二,便可算数?”赵玖似乎是看穿了对方心思,试探性相询。

“是。”马扩言语中似乎有些气力不足,很明显当日海上之盟给他的刺激依然尚在。

“官家。”仁保忠鼓起勇气,适时起身。“臣冒昧,若是这般说,党项兵也是耐苦战的……官家不必一直征募了养着,完全可以等到要用时,临时从宁夏路征募数万之众,凡出一丁者免一户十年税赋便可!而这些党项兵一旦过了黄河,没了退路,又要为族中考量,也必然是会奋死决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