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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少一贯,多了按照货物价值份额,千分之一来收,双方一起交钱。

这个税的妙处在于,它不是强制性的税收,而是自愿的税收,而且巧妙的避开了底层赤贫百姓。

毕竟,真正有资格去定这些合同的,都不会是最底层的百姓。而偏偏这些老百姓,尤其是购买一方的老百姓为了确保自己财产的合法化,往往会主动要求卖方和自己一起来让官府盖这个印,画这个押,以确保交易的合法化,也避免将来产生不必要的纠纷。

试想一下,你在东京花一百五十贯买了一套准备安家的宅院,准备传给儿子孙子的,一百五十贯都花了,还不舍得那半贯钱……按照市价是三百七十文……去要一份有官府大印的合同,来进一步确保你对这个大宅子的所有权吗?

便是再饶上一小份贿赂又如何?

有官府大印和没官府大印,三方合同和两方合同,给人的安全感是不一样的。

以这年头老百姓对官府权威的迷信,他们应该很乐意,上赶着来交这个税。

确实是个巧思,而且绝对可行!

另一边,就在张德远盛赞印押税的时候,户部尚书林景默也在内心给印押税下了一个定论。

不过,林尚书与其他人不同,他是公认的内秀,不仅是对印押税下了定论,却还早早的察觉到了赵官家今日给的这张纸的本质,并适时对在场许多人的心境有了猜度。

且说,赵官家花里胡哨的搞了很多东西,但本质上无外乎是那么几大类。

首先,不仅是印押税,北伐国债、海标旗、皇家资质商品化一样,本质上都是在拿信誉换钱,只不过前两者是整个朝廷的信誉,最后者是皇室自己的名头,而海标旗稍微复杂一点,大概是朝廷和皇家共同的信誉却还不止。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印押税设计的极为巧妙,而皇家资质商品化与海标旗也算是一种有成例的巧妙引申,阻力应该非常小。

至于北伐国债,乃是题中应有之意,户部一开始就把这事放上日程了。

而值得一提的是,再有了这么多信誉商品的情况下,单纯国债的份额完全可以进一步消减,以确保它处于一个安全份额内。

其次,乃是海贸公司这个东西。

这玩意明显是张俊张伯英那厮搞出来的大船队的制度化、稳定化结果……海贸纲嘛,早就惊动整个东京城了,看来就是为这个作呼应。

按照赵官家的解释,不仅仅是海商,还有货主,也不光是张伯英,甚至皇家、代表了朝廷的都省,以及部分高官权贵都能拿各自的名头进去,成为东家。

然后大家商量着来,一起减少公司的阻力,一起分钱。

这么做,肯定算是有一定开创性的,好处大大的……因为它能减少风险,避免内部流程产生的内耗,以往的时候,货主也好、海商也罢,都要独立承担各方面的风险,所以他们应该很乐意这么干的。

不说别的,当日张伯英出面后为什么这么多海商与货主群起响应?本身就说明问题了嘛。

但是,这玩意说白了,本质上还是与民争利,还是强行将原本属于民间正常商品贸易的利益抢夺到朝廷、皇家、权贵的手里。

唯独,利出一孔的思想,也本就是朝廷财政的根本指导思想,再加上北伐大局,倒也让人无话可说。

接下来,彩票就更不必多说了。

朝廷不许老百姓私下扑买进行赌博,却借着北伐大义,搞这么一个东西……怎么说呢?也算是利出一孔了。

还有超额田产税,应该就是来自于当日自己的提案,也就是针对富人征訾税的改良变种……毕竟,这年头到底是还是以农为天的,相对于无缘无故说谁是富户,强迫人缴税,针对田产超出一定数量的大户征收额外田产税,当然是最可行的一种法子。

因为田产就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很难遮掩。

当然了,即便如此,也不免不了滑吏和权贵在什么上田、下田上做手脚。

只能说,这已经是随着邸报登出征求聚财意见后,目前满天飞的强行加税方案中态度最缓和的一个了。

最后是皇家私产拍卖……这更像是赵官家能做出来的事情。

总之,林林总总,赵官家真的是尽心尽力了,但是这么一来,让臣子们情何以堪啊?

“官家,”李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认真出声。“臣看印押税、北伐国债、海标旗、皇家资质拍卖……都算是极为巧思的设计,臣也佩服万分,可是海贸公司到底是与民争利,彩票终究是赌博,有伤道德风尚,还有拍卖皇室私产,不免有伤皇家体统,按照田产征收额外田税,多少还会有滑吏上下其手……臣以为,既然有了前四个,后面几个不妨稍缓,看看前面成效如何,再做打算。”

官家要是答应就怪了!

面对着出声打断自己思路的李宪台,林尚书面色不变,心中冷笑。

“朕要是答应李卿就怪了!”赵玖摇头以对。“国家北伐,乃是要全力为之的事情,怎么可能再做打算呢?李卿,真不要再说什么与民争利和什么体统了……两河千万士民面前,与民争利之论过于可笑;靖康之耻面前,皇家与朝廷体统也都分文不值!况且,公司制和彩票这个事情也是有进步性的,不光是与民争利与失了体统这么简单。至于超五百亩者额外征收田税,李卿莫忘了,朕弄出这些东西,本身就是不想强行加收訾税(存量财产税)的意思,更有抑制兼并之意……卿有心在这上面,不如替朕想个法子,防止这些大地主将新加田赋转移到佃户身上。”

李光微微一叹,不再多言。

而林景默虽然没说话,却也在心中微微一叹。

话说,其实不光是李光这种职业反对派提出问题的姿态,在场之中很多人的心态这位林尚书都有猜度……张浚张枢相应该是有些懊丧和不安,因为他素来自诩是官家心腹,这一次也的确是他主持的北伐准备大略,并且大大出了风头,结果到了最重要的建财工作时,却冒出了许多这么优秀却又跟他无关的方案。

此时,这位先是奉承了两句,然后就沉默好一阵子的张相公一定在想,到底是谁在为官家出了这么多好主意?

真是邸报召来的?邸报真的这么有用吗?

一个问题撒下去,这么快就有这么多有用的法子出来?而且个个都比自己一党设计的精妙?

至于赵鼎赵相公的心态,应该是介于李光与张浚之间的。

一方面是觉得有些法子还是有问题的,所以有一定抵触心态,但另一方面,作为首相,那也是赵官家给的天大的知遇之恩,八辈子结草衔环都还不了的那种……所以从张浚当面言五事以后,赵相公不免有些堂堂都省首相只能沦为执行人,对不起赵官家优待,继而有些不安之心。

而且,他也肯定不知道是谁在给赵官家出主意的,也正在疑神疑鬼。

甚至,林尚书自己也看透了自己的心态,他作为户部尚书,作为张浚一党的核心成员,作为建财工作的执行人,本来是有破釜沉舟为官家豁出去那种心态,却不料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不仅抢了自己工作,而且连法子都比自己好、自己多,当然也有些不安,也有些心情复杂。

不过,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林尚书到底是个内秀的人物,当其他人陷入到种种复杂情绪之时,他却已经率先脱出,并且锁定了最大的嫌疑人。甚至,此人就在这石亭之中!

没错,那个人就是坐在他身侧一声不吭的工部尚书胡寅胡明仲!

想当年,胡明仲外放之前就已经是试御史中丞了,出去后更是关西五路转运使,结果一回来却与自己等人并列,甚至更差一筹——工部乃是最清闲的一部,工部尚书除了一个位阶外,相对其他尚书而言,实权太少了。

当时,朝堂内部就有胡明仲反对官家出兵西夏,以至于被官家厌弃的传闻。

但林景默却对此嗤之以鼻……刘子羽还反对打尧山呢,赵官家不还是让他步步高升?况且,谁也没有胡寅是如何反对官家出兵西夏的详情的,反而是大军扫荡西北时,人家胡明仲兢兢业业,确保了战役前期的后勤保障,工作做得漂漂亮亮。

这么一个人。

论资历是当日太学三名臣之一,是官家第一批拢在手里的臣子,比自己资历都深。

论立场,在胡铨掌握邸报前,素来是抗金立场最激进的那一位。

论操守,比不上赵相公,难道还比不上张相公这一党,难道比不上自己?

执行力和魄力,当年人家挨了一顿鞭子,却也夺了曲端兵权算什么?强行把吴玠爱将杨政拎到京城砍了又算什么?而且莫忘了,当今天下第一帅臣、延安郡王韩世忠可是对胡明仲最为服气的,第二帅臣,官家的亲家岳飞更是被此人保举上来的。

这么一个人,本该回来直接进西府的才对。

当然了,为什么没能做西府相公,除了年纪以外,避开官家第一心腹重臣的张浚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真要是胡寅也进了枢密院,成为宰执,以这位的性格和实力,当日靖康太学三名臣之间的戏码,绝对比《水浒传》还精彩!

而赵官家明显是希望维持朝局稳定,确保赵鼎赵相公执政权和张相公主战旗帜形象,继而确保北伐大业的。

甚至更早一点,胡寅主动求取外放,使得赵官家得以选择了更弱势且与赵鼎更合得来的刘汲等南阳一党作为第三方,怕是君臣之间也有默契。

为此,还引来了万俟卨那番著名的进谏,使万俟元忠一跃而起,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总而言之,这么一个心腹重臣,此番回来,赵官家必然是有大用的,放到基本上没事干的工部,恐怕恰恰就是要用他做一些大事……比如现在这些建财的具体方案。

就在诸人心情复杂之际。

另一边,等候反馈的赵官家却反而愈发不安起来了……作为方案的提供者,或者说抄来的方案提供者,面对着这些有丰富执政经验的心腹重臣们,自然是有些信心不足,生怕是自己犯了天大的幼稚错误才引来这些人略显怪异反应的。

与之相比,他哪里会想到,这根本就是法子太精妙,以至于这些心腹重臣们没一个觉得这是赵官家一个人凭空想出来的,全都在那疑神疑鬼呢?

至于胡寅,要是赵官家知道做了自己几年秘书的林景默是那么想的,非得跳起来将对方身前的桑葚给拍到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