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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很简单,三太子死在了大名府北面的清河,而从大名府将讯息传递到河中府这边有三种可能途径:

第一种途径,先走九百里到燕京,然后燕京发信息转给五百里外的真定府,真定府同时发文给隆德府与太原府,等到了太原府或者隆德府,才会将讯息再通过轵关陉或者汾水通道传递给河中府。

这后面两条路距离大同小异,走太原是先三百五十里山间通道,然后七百里开阔通道,走隆德府是六百里大路,然后又是三百里太行通道。

全程两千三四百里,一半要在山区密集的河东行动。

第二种可能途径,乃是大名府那里在上奏燕京的同时,走真定府或者隆德府直接将三太子死讯送到太原,然后由太原再下达给河中府。

这么做,能直接省掉一千里左右的路程,节省三分之一强的时间。

如果是这样,太原或者隆德府那里此时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但河中府未必。

还有第三种传递途径,就是最直接简单的,高景山上奏燕京的同时,直接传讯隆德府,隆德府一面传讯太原,一面传讯河中府。

三种可能性,哪一种可能都存在,但很多人都认为是第一种,因为高景山是东路军,太原的完颜拔离速是西路军,三太子这种总揽前线的大王猝死的消息,他没理由私下传递给不同体系的拔离速,而是应该只速速禀报给燕京才对。

对此,赵玖虽然心里很渴望也大约认为是第一种,但依然和吕相公、王总统一样都没有发表意见,不是说过不了几天前线就会给反馈了,而是说他身为官家要维持这种镇定自若,好像什么都能料到的姿态。

同样的道理,东蒙古与高丽那里,赵玖也有猜度,但同样没有插嘴。

东蒙古那里,大概是因为对孛儿只斤这个姓氏的警惕,哪怕是合不勒的几个兄弟、儿子在这里拍胸脯表忠心云云,但也不耽误赵玖已经自我脑补出了一个最终大Boss,此战最终得利者的形象。

这位官家内心毫无理由的认为,合不勒很可能会根据战局发展做出利己选择,他将会像是赤壁之战里的东吴一般,联合势弱一方,参与最终决战。

至于高丽那里,赵玖则觉得,那群货色不到最后大宋打出关外,是绝不会动手的,但也绝不会对大宋翻脸,只会不停小心敷衍。

理由很简单……高丽人的南北矛盾,也就是平壤两班和开城两班的对立,本身是某种分赃不均。

权臣倒塌,是开城两班金富轼为首的那帮人获得了最大政治利益。

而女真人的迅速崛起,又大大缩水了高丽人在北方的活动范围,直接的经济利益受损者就是北方的平壤两班。

所以,政治、经济被别人两开花的平壤两班才会频频闹事,喊什么伐金。

可是眼下,随着转口贸易出乎意料的展开,无论是哪一方,包括始作俑者赵官家,都轻视了这种贸易的规模与潜力,结果就是平壤两班作为北方的对接者,大大从贸易中捞到了好处,这就使得他们丧失了找开京两班搞事的基本欲望。

不是说不党争了,而是高丽上下南北都不愿意破坏这种吃转口贸易红利现状。

实际上,便是东蒙古这几年迅速崛起,也有这种宋金转口贸易的刺激作用……甚至,就连赵官家自己一直到眼下都不舍得停下这种贸易。

因为好处太大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是当今世上最大最富的两个国家之间的贸易……足以兴国衰邦的……不然他赵官家哪里凑得齐当年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北伐财政缺口。

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嘛。

就这样,众人交谈许多,难得畅所欲言,也多少让吕颐浩吕相公对北方局势、地理多了几分了解,算是起到了预定的作用。

而说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众人依然兴致不减之时,忽然间,马蹄阵阵,又有铃铛声遥遥传来,刘晏努嘴示意,数名赤心队中早已经站不住脚的蒙古王子赶紧涌出去,片刻之后果然将一名信使带来,然后经刘晏之手,小心翼翼给赵官家送上了一封加急军情文书。

打开来看,只是一扫,赵玖便将手中文书转交给了身侧的吕颐浩,然后面色不变,沉声出言:

“李彦仙回话了,他没有去河中府。”

吕颐浩兀自去看文书,没有多言,御营总都统王彦当即表达了不满:“朝廷筹划多年,这些计略也是他们这些帅臣自己点过头的,如何到了一开战便要各行其是?”

“说是军情有变。”赵玖四下打量了一下众人,随口相应,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他说他本就有关门打狗,先扫荡解州,进绛州之意。届时铁岭关在手,一面可以封住轵关陉,堵住东南隆德府那边的援军,一面可以就地组织防线,抵挡北面太原援军,然后自可回头慢慢料理河中。却不料旨意抵达后,他刚一发兵,便接到马扩的求援与示警,说是太原那边金军主力已经动员,最起码太原周边三个万户已经猝然来发,却不知道还有没有后续……于是干脆起全军往解州方向去了,希望能够速速打通解州,与马扩联军,拦住太原金军。”

闻得赵官家这番言语,不仅王彦,其余随从近臣也都几度变脸……说是军情有变,有意关门打狗,便多缓和下来,待听到太原金军主力来的这般快,却又纷纷惊惶起来。

“为何这般作态啊?这不就是刚刚说起的官家居中督促,却要帅臣有相机决断的本意吗?”吕颐浩看完文书,也没有给王彦等人瞅一眼的意思,而是直接收起交给了掌管军机的刘晏,并振振有词。“自河外至东海,两国战线绵延三千里,但这三千里哪里就是一条线?各自身前身后皆有纵深,城池市集、关隘险要、河流山脉,各不相同。而且,这中间如数百里吕梁山根本不能支撑大军后勤,又如太行王屋隔绝了金军东西两路后,现在也势必要隔绝咱们……将能而君不御者胜……隔着一条大河,如这种时候这般紧急军情,本就该靠前线帅臣临机决断,决不能轻易追究的。”

“吕相公说的是。”赵玖面无表情,抢在王彦之前直接点头。

“反过来说,李彦仙去抢铁岭关也是对的……你们想想便知道,金军为何要在隆德府这地方屯驻大军,还不是看到这个地方东西两路间最方便支援的。”吕颐浩继续叹道。“去河中府有轵关陉,去大名府更是直接隆德府境内的壶关,然后一马平川,便是前线稍有不谐,退也能从容西北走太原,东北归真定……天时、地利、人和,国战之中,胜负决断,什么都要考虑。”

“事情还是有些不对。”绝对比吕颐浩更晓得彼处地理的王彦听到这里,倒是眉头更加紧皱了起来。“太原那里大举支援河中倒不是不能想,无外乎便是刚刚说起的,太原那里直接知道了三太子死讯,猜到了咱们可能要正式大举北伐,再加上河中府本就是首当其冲之地,所以拔离速不顾一切,速发援军南下……可太原府既然晓得三太子死讯,隆德府没理由不晓得吧?太原府发了援军,隆德府没理由不发吧?”

王彦此言既出,周围人也是齐齐若有所思,但很快,御驾周边,所有人却一分为二,一半人几乎是迅速想到了什么,另一半人却如王彦那般疑惑不解。

大概是觉得今日气氛比较好,而王彦也保持了尊重和克制,又或者是君前说这个话题有些尴尬,所以吕颐浩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而赵玖也没有直接解释,而是瞥了一眼仁保忠。

后者得到示意,赶紧笑言以对:

“王节度,依着下官浅见,正如太原府恐怕是知道了三太子死讯,才不顾一切匆匆发大军南下,隆德府那里怕也正是因为知道了三太子死讯,才不敢发兵的。”

王彦愕然一时。

而仁保忠瞥见官家又去瞅棚顶,这才继续笑道:

“王节度想一想,路线归路线,讯息归讯息,太原和隆德虽都有金军主力,也都知道了金国三太子的死讯,但他们根本上是一回事吗?太原留守、行军司都统完颜拔离速,乃是金军宿将,外加银术可亲弟,西路军实际总管,以至于女真人大举封王,都不敢给他一个,就是生怕他来个名副其实,这种人听到三太子死讯,当然有决断,当然敢速速南下发兵。”

王彦终于若有所悟。

仁保忠虽晓得对方已经懂了,但既然受了君令,当然要说清楚:“可隆德府那里呢,且不说隆德府的四个万户本属东路军,只是隆德府如今的行军司都统完颜奔睹,今年不过三十五六,北面素来比照岳节度的……可实际上此人上位多少是因为他是近支宗室,又自幼养在金太祖阿骨打帐中,号称金牌郎君,是昔日金国三个执政大王认可的心腹,类似的还有大同的金国西京留守完颜讹鲁观……这等人,闻得三太子之死,没有燕京指令,没有一个大王谕令下来,如何会擅自决断,发大军往河中府呢?他便是后来听到了咱们大宋发全军北伐的消息,准备救援,也怕是要先紧着战事声势最大、内里根基相连、同属东路军的大名府为先。”

王彦连连颔首。

其实,他也不是不懂,只是思维没转过来而已,早在仁保忠开了个头便醒悟了过来……这正是所谓三太子一人给送来的战略先机了。

想那讹里朵区区一人,又不是什么名将,后方也可随时有人从燕京出来顶替,为何一人之死便会逼得宋军提前小半年直接仓促北伐?

眼下局势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河北那边是高景山不敢擅自聚兵发动决战,所以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岳飞联众将黄河东道两个岔道中的棣州、德州、博州从容吞下,把战线压到大名府跟前。河东这里,便是东西两路调度不畅……否则,真依着拔离速这般敏锐的战场嗅觉,又有指挥上通畅,怕是要尽发隆德府、太原府合计八九个万户极速南下,抢入解州的,到时候,宋军指不定真要跟之前数次轮战那般,直接后撤求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