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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兀术忍不住看了一眼阿里,这个昔日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宿将,这一次却一言不发,甚至之前面对着完颜奔睹‘误伤’与侮辱,也根本没有半点反应,只是让杓合一人出面与完颜奔睹撕扯。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老了。

“不行归不行,但不能这般干等着结冰,”就在拔离速稍显公允的表态后,又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中,完颜突合速稍微拖着腿上前一步,也算是替自家都统和元帅打圆场了。“得做出点事情来,或是阻碍宋军攻城,或是支援城内,反正不能干等着!否则城内高都统那里如何看我们?几十万大军里面也交代不过去。”

“正是此意。”拔离速缓缓颔首,环顾左右。“诸位都有什么主意,尽量说一说!”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多看向了阿里与杓合二人。

说白了,这二人主场作战,如今地理受限,还得听他们的意见。

但是很显然,这二人之前被完颜奔睹指桑骂槐了一顿,此时也不知道是负气还是如何,依然立在那里懒得多言。

等了一阵子,却是跟阿里颇为熟稔,如今算是完颜奔睹下属的讹鲁补讪笑一声,近乎开玩笑的说了一句:

“要不想法子截断黄河?”

众人哄笑,也就是此时,阿里终于平静开口:“可行!”

院中笑声戛然而止。

“不开玩笑?”讹鲁补追问了一句。

“不开玩笑。”阿里从容以对自己老友。“如今河北的黄河是不对路的……与其说是黄河,不如说是河北的水系借用黄河河道,又或者黄河河道侵袭了河北水系。这种情形下,咱们身前的河道,盛水期是黄河水多些,到了枯水期,就是河北自己的水多些,而且水流缓慢,水源驳杂。再加上河道分叉太多,截断一个岔道,也不至于出乱子。”

众人恍然,旋即振奋。

但很快,拔离速就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正色询问:“若依阿里将军所言,合此地民夫二十万,须几日能成?”

“若是宋军不侵扰,民夫三五万,多了没用……大约二三十日吧。”阿里依然从容。“而且截断之后,须防河底淤泥难行。”

众人纷纷哑然,拔离速也尴尬苦笑:“二三十日,不如等结冰!”

“我本是对讹鲁补的话做个分解。”阿里也笑了。

“局势艰难,还请老将军指点一二。”兀术再度开口,却是难得起身,朝阿里做了个稽首,然后方才坐回。

阿里瞥了眼对方,终于不笑:“此时想要支援元城呢,不是没有路子,分小股从南面渡河,然后寻些小船,换水路走元城东南的港口区,从道理上讲还是能进去的……宋军不可能真的四面锁住……但也只是从道理上讲,不可能进去成建制部队的。”

众人纷纷颔首,也稍微严肃起来——不管如何,此时只要能进城,哪怕是几个人、几十个人,那对城内守军而言都是莫大的鼓舞。

便是成功概率不大,也该试一试的。

“其次一条。”阿里继续平静言道。“截断黄河当然是玩笑,但可以截断永济渠,以扰乱宋军……”

兀术、拔离速以下,众人精神再度一振,因为永济渠就在李固镇旁边,也是穿越了金军营盘的。

“永济渠有什么说法?”拔离速主动催问。

“永济渠是人工渠,引淇水、洹河注入前面河道……越过黄河,抵达元城之下,然后横穿宋军营盘。”阿里从容言道。“而因为强行引水和人工而为的缘故,这条河在对岸从黄河里再引出来的时候,其实位置偏低,有些悬河姿态。我们从下游截断,它必然在宋军营盘里泛滥,届时看情况,运气好了,说不得能将宋军营盘一分为三,运气差了,或者他应对妥当,也多少要耗费他一番功夫。”

众人终于振作,这才像是一个正正经经的法子。

拔离速也颔首不及。

兀术更是直接离座,上前去牵阿里的手,连声夸赞。

但阿里却直接摇头:“这不是我的主意,我一个女真老头子,哪里懂什么水文地理?这是之前与高都统在一起的时候,他说的一些言语,被我记住了,今日想起了,觉得可行,临时卖弄罢了……而且这种事情,咱们都不晓得成效如何,只能说是趁着没结冰,需要事情来敷衍下面军心,这才试一试。”

众人愈发嗟叹。

就这样,今日军议到底没有无功而返。

首先,肯定是统一了思想,加强了主帅拔离速权威的;其次,金军到底是寻到了一个可以试一试,而且看起来可行的对敌策略。

当然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只能是一种‘敷衍局势’的对策,还是要等结冰才有可能真正奋起大战,以作了断。

当日无言,众人设宴招待慰劳阿里与杓合,便是完颜奔睹落了面子,也不敢再违逆四太子,倒算是勉强半欢而散。

随即,到了傍晚,兀术更是亲自去下游的河畔送阿里与杓合归营,以作抚慰……宋军的战船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河上寻到机会交通总归是没得跑的。

而暂且不提阿里与杓合归营后,如何截断永济渠,只说这日晚间,月缺而星稀,兀术送完二人,本欲折返,但想到阿里所言的‘敷衍局势’言语,知道想要真正发起攻击,还是要等黄河封冻,便又有些着急上火,便干脆不急着回营,反而趁着天黑,带着太师奴等一众侍从沿着黄河河堤、挨着水面缓步往下游而去,并沿途让侍从试探边缘结冰情况,乃是要观察结冰情势的意思。

毕竟,现在的气温情势已经很微妙了。

譬如永济渠那里,金营那边因为置之不理,上面都已经结了一层厚冰,士兵取水都要敲开巴掌厚的冰层才能为了,宋军那里的永济渠段,应该已经要靠着全面捣冰才能进行运输。

黄河河道也是如此,经常每日清晨到傍晚,都有宋军民夫捣冰不停,以求尽量延缓。

这种情况下,若是能再来一两场降温,一场冰雪,说不得就真要渐渐封冻了。

就这样,完颜兀术借着夜色遮掩循河而上,一路行来,明显能感觉到河边的冰层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广、越来越厚,但一直走到下游,正对宋军营盘的区域时,河边却只是有冰渣……这当然是能理解的,因为兀术亲眼看见,大晚上的,河上还有不少宋军民夫举着火把乘着小舟,连夜捣冰。而让兀术尤其感到惊喜的是,宋军战船周边,也有不少动静,显然是轮船停泊在河中,仅仅是上半夜都直接引发了冰冻,逼得宋军不得不如此。

这般看来,黄河封冻到底是躲不掉的,宋军也情知如此,只是为了尽量输送物资和控制河道而尽人事罢了。

且说,时值腊月初,前夜过半,西北风明显,而头顶月光、星光又都不甚爽利,乃是典型的寒冬之夜。

不过,此时两岸营盘全都密集而广大,篝火连结几十里,兀术立在河堤内侧,见两岸火光相互映照,河中有微光因冰花水色泛起于暗夜之中,倒是在稍窥一点局势之余,又起三分恍惚之态。

大河奋起万里,行至下游,一分为二,再分为五,看似广阔壮丽,其实早内里水量早已经不足上游那般充沛,便是内里水源都已经变化,让人难寻根本。

实际上,兀术暗暗想来,若非如此,此河未必就年年封冻。

然则,转念一想,大河终究是大河,虽在枯水,虽只是一道分叉,犹然壮丽如斯,犹然舟船横行,使几十万大军望河兴叹,不能有丝毫寸进。

与此天时地理相比,区区人事究竟算什么?又该以何等心思以对大势?

是该学那南面赵官家邸报上的言语,奋起人定胜天之心,还是该顺流而下,一散了之?又或者尽人事而听天命,循力而为呢?

恍惚间,这位金国执政亲王,居然一时又有些痴了。

不过,正当这位四太子习惯性感时而叹时,忽然间,太师奴不顾礼仪,直接拽动兀术往河堤上而行,兀术回过神来,也见到河中有两艘船径直往岸西边过来,且船上人物在两岸辉光之下明显有光影闪动,俨然是着甲的宋军精锐。

或许是来渡河侦查的宋军小队精锐,虽然看起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应该没大危险,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也没必要……兀术一边想,一边匆匆与太师奴等侍从登上河堤,准备折返。

而这个动作,反而暴露了他们的行踪,那两艘船反而直接朝着这边荡来。

待到兀术来到河堤这一边,也听到了河堤另一侧船只碰撞薄冰的声音,便要翻身上马,可也就是此时,那一边却主动带笑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