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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厮竟然认了。”银术可尴尬一笑,说了一句明显晚了半拍的话,而且无人理他。

“杀了吧!”挞懒听到最后一句,居然有些伤心之态。

“放在以往,你们还能扯什么成王败寇,仗着兵甲之威在那里吹嘘,什么陋习什么恶心的事情好像都有说法,连身上的腥膻之气好像都能扯一个吃苦耐劳……谁让你们强呢?扯什么都行!可现在呢?现在你们还有什么?!没了腰间刀子,扯掉这层面罩,你们到底还有什么?!脑袋后面的金钱鼠尾吗?!”

说着,洪涯居然向前走了一小步,而也就是这一步,居然引来了周围人的慌乱应对,很多持械甲士居然退了半步,紧张看向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

“杀了他!”

纥石烈太宇干咽了一口口水,似乎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倒是完颜兀术和他身后的大殿内,一时毫无声息。

闻得命令,纥石烈太宇身侧一名亲卫有些紧张的瞥了一眼沉默的四太子兀术,这才慌乱取出刀来。

“来吧,杀了我吧!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洪某人不是个宋奸,而是个用心潜伏的间谍!”

而此时,状若疯狂的洪涯早已经什么都不顾得了。

“完颜兀术,老子今日死了,还能被你送个名望!虽死犹生!可你们这些女真狗!便是苟且逃到会宁府,却能如何?上一辈抢的金珠都要还回去,继续受穷受苦!下一辈为了保住读的书还要去给南面官家下跪,做狗做牛做儿子!”

“闭嘴!”说话的,居然是从门前抢出的乌林答贊谟。

“获鹿一战,你们就已经死光了!”

“杀了他!”乌林答贊谟奋力催促。

“离了燕京,大金国也就亡了!”洪涯面目狰狞,毫不畏惧,甚至又上前一步。“来杀啊!”

“快快杀了他!”乌林答贊谟终于也在兀术身侧嘶吼了出来。

随着最后一句话,原本在洪涯身前慌乱畏缩的那名侍卫,到底是在身后的催促下一刀捅出,而也就是一刀,没有任何奇迹,洪涯便剧痛难忍,捂着肚子倒下挣扎起来,然后放肆哀嚎,再无言语可出。

和这个世间大多数人一样,他还是怕疼怕死。

那侍卫赶紧上前,连连补刀,很快便捅入了致命之处,而洪涯也很快失去了挣扎力气,没了多余声音,只躺在尚书台前的台阶下,无力的等着生命消散。

这个时候,洪涯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感触与反应能力,他只有一个感受,那便是太冷了,浑身冰冷,然后唯独一个念头,却始终萦绕,直到生命最后一毫,方才随之消散……那就是,自己这般鼓起勇气,当众喝骂女真人,又认下了那般功劳,不敢说惊动官家,可到底能不能触动自己那位‘上线’静塞郡王,好给评个烈士,进入岳台呢?

“此事到此为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兀术方才开口,而且依然面容苦涩。“接下来,俺与希尹相公已经商议好了,待会还会请国主下旨……今日擅自入宫的事情不可追究,韩、左、刘三家也只诛首恶……天明之后,等俺大哥一起,咱们将城中燕云大族唤出来,两边将府库中军械、金银平分……省的再出事端。”

言至此处,兀术稍有无奈,但还是不得不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今夜乱事,注定遮掩不住,消息传出去,怕是外围新军就要立即倒戈降服……咱们得尽快走……走古北口出塞!这个时候若是不能与剩余的燕云大族好合好散,只会举国覆灭。”

挞懒从洪涯尸体上收回目光,连连摇头:“话虽如此,不能议和,终究要被穷追猛打下去……今日和气了燕云大族,逃得了燕京,明日到中京道,要如何与蒙古人‘和气’才能到辽地?到了辽地,再与高丽人如何‘和气’?到了黄龙府,是不是还要跟渤海人、契丹人和气……而到了那时候,却不知道赵官家又是个什么新条件了,怕不是国主都要去死?”

“俺知道这个事情的厉害。”兀术等对方说完才沉声相对。“到时候俺自会有说法的,最起码能让那位官家划出一个彻底的道来……不再猫戏老鼠。”

挞懒摇头不止,显然是不信。

而完颜银术可与纥石烈太宇二人,也一时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了浑水摸鱼的第三股力量,夜间乱事很快结束,诚如所有人想的那般,韩、左、刘三家看似掌握了很多的新军力量,但那些人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将领素质都远逊于讹鲁补等人所领余众。

武库迅速被夺回,国主虽然对韩昉、左渊二人的死亡非常不满,但却不敢违逆养父与四伯父,以及包括另一位声望卓著都省副相完颜希尹在内的几乎所有人共识。

翌日一早,他连番下达旨意,首先自然是赦免昨日所有乱党;随即,以完颜希尹为首,总揽国族撤离燕京事宜;同时打开府库,要求燕京城内所有有官职却不愿意随国族出塞的官吏按照品级前来领取财货、军械……至于剩余的粮食,干脆在完颜希尹的建议下,以昨夜乱事补偿的名义发给城内百姓。

当然了,这般安排是不可能让所有人心服的。

甚至恰恰相反,所谓好合好散之下,是被军队强行镇压的种种不满……几乎没有一个人对这个结果感到认可。

年轻的国主始终不能忘记恩师的死亡,他甚至都不敢在事后去问到底是纥石烈那伙人动的手还是自己养父那个好儿子动的手。

大太子对于纥石烈的行动格外愤怒,但是面对着四太子、希尹外加国主的居中联盟,即便是他也只能强压怒火。

纥石烈等人,此时也明显有对昨日的功亏一篑有些不服,外加忧心被秋后算账的不安。

至于所谓国族与燕地大族,真到了这一刻,也没有那么利索……国族里不知道多少人不愿离开燕京,他们中甚至有人在更南的黄河沿岸生活了十几年,如何愿意忽然回到什么白山黑水之处?

更不要说,女真权贵们走这么急,金珠、军械什么的根本带不完,只能与燕地大族进行分匀,拿财货和军械换取车辆牲畜,而这种分法与这种仓促下的交易,注定双方都会觉得不满。

但话又说回来,在兀术、国主、希尹这个政治联盟的捏合下,左边牵着大太子,右边扯住纥石烈、挞懒等人,下面再拽住几位将军,女真人勉强维持住了一个行为整体,倒是让他们可以用快刀斩乱麻的姿态强行开启撤离行动。

而且,不撤也不行了。

燕京城的动乱当日下午便被有心人传到了涿州……没办法的,这个时候,哪怕是封闭四门也会成为燕京动乱的‘证据’,何况前一晚的动静?

得到消息后,原本就全线动摇的范阳新军大营直接开始了雪崩,彼处新军在士卒大量逃散的情况下,用尽全力在傍晚时分凑了一个局面,乃是汇集了七八个将领,写了一封请降书,集体向南面新城一带的韩世忠投降,并请求韩元帅前来接收部队。

而夜间时分,恐怕前面范阳大营的投降书还没有送到新城呢,后面的良乡守将、出身燕地豪门的程穆程老将军在得知了前方大营消息后,便毅然决然以年近七十的身姿直接反正,将准备好的赵宋旗帜挂到了良乡城的城头上。

然后主动向燕京告知了自己的‘易帜义举’。

后半夜,良乡消息传到燕京……燕京高层虽然对前线崩坏早有预料,却还是心乱如麻起来,唯独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到底没有直接引发全城混乱。

但也就是如此了,到了黎明时分,城中消息迅速不受控制的传播开来,本地大族重新开始了动员,披甲的新军重新鼓起勇气,毫无顾忌的占领和控制一些官府署衙,主干道以外的街口巷道,也多有本地新军巡视。

然后,便是试探,便是冲突,而这一次,毫无战意的女真兵马反而多有溃散之态。

很快,连最重要的武库都被燕京本地大族给夺走了,并且无人再尝试夺回。

前一夜,数不清的人绞尽脑汁辛苦筹划,好像在争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结果只隔了一天,就为一面自顾自挂起来的旗子所轻易碾碎,也是可笑。

不过说句良心话,女真人也实在是撑不住了,很快便有旨意传下各处……国主御驾下午就走,诸国族一并同行,汉地出身官吏,尽量随行,不愿走的也可以不走。

郑修年选择留下,他不敢再尝试前一夜那种刺激了,但同样在前一夜逃出生天的秦桧却仓促收拾起了行李,连同夫人王氏一起出门,俨然是准备随行出塞。

“秦相公为何也要走?”

出乎意料,甫一出巷口,秦桧夫妇便迎来了一个正值壮年的阻拦者。

秦桧看了此人一眼,虽不记得具体来历,却隐约觉得似乎有些面熟,似乎是个靖康中被掳汉人,便在马上稍微一顿,继而幽幽一叹:“我若留下,必死无疑!”

“真是因为做了金人相公获罪,便趁机改名易姓做个寻常人如何?”那壮年汉人当即大急。“秦相公,如今的局势,好好的宋人不做,难道要去做女真人?”

秦桧还要言语,却不料身后马车内王氏直接催促起来:“走走走!你连逃难还要落于人后吗?真要做个穷困之人,整日吃栗子度日?”

这个时候,秦会之终于想起阻拦自己的汉人是什么交往经历了,却只是低下头来,一声不吭催动侍从前行……其人身后,光是车辆就有十七八驾,载满了这些年女真贵人们的赏赐与贿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