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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夫喜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来县城做事,前程肯定比窝在乡野小里中更好。”

橼有些犹豫:“只是你阿姊……”

黑夫道:“县工师不是允许姊丈将户口迁到县城里么?阿姊向往县城许久,对县中布帛丝绢更是赞不绝口,能搬来县城,她一定会高兴!再说了,等到一月之后,我便是正式的吏员,可以让惊来县城学室入弟子籍,学律令,到时候姊丈、阿姊家在县城,正好可以照应照应他……”

还有一个缘由黑夫没说出口,他这姊丈手艺是有的,人也朴实,没什么坏心眼,放在小乡里的确是埋没了。黑夫想起如今炙手可热的廷尉李斯,那个关于仓中鼠与厕中鼠的比喻:“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在这个世道,有本事的人只有往时代的中心走,方能凸显出自己的价值来。

橼的技艺放在全国工匠里面,可能只是中等,但还有黑夫啊。

因为秦国独特的户籍制度,负责耕田打仗的士伍是不允许随意玩弄技艺,涉足商业。所以黑夫琢磨着,以后恐怕自己想做什么后世的器物,都得借他这姊丈之手了,这样的话,黑夫既能做出想做的东西,也能顺便拉一拉自家亲戚,何乐而不为?

于是黑夫将那些又被橼推过来的钱往反方向一推,说道:“姊丈,所以这一万钱,你就留着一半,好在县城置办家当。放心罢,吾家不论是谁,往后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路也越走越宽!”

……

身处安陆小县的黑夫亭长还以为,献踏碓的风波,到此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但他不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就在他们收到赏赐的次日,在南郡的首府江陵城,政府邮件公文的收发枢纽,江陵传舍外,两架在江陵本地赶制出来的“踏碓”,连同标明了“急”的加急信件,被搬上了专门运送紧急信件的“传车”。

随后架马上辕,传车出江陵城北门,沿着笔直的涂道向北疾驰而去……

“行此书者勿留,书一月乙亥舂时起诣廷……”

车上的传人只需看一眼信牍封缄上标明的日期,就明白这是加急的信件。此行必须迅速,得在一月十日舂时前,送到咸阳城中去,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郡工师手下的属吏。

于是从这一日起,这辆传车开始了马不停蹄的行走。

秦制,30里一驿传、10里一亭舍,驿传可以更换马匹,修理车辆,亭设有住宿的馆舍。传人只能匆匆停留,让亭父喂饱马儿,自己则出示符、传后,吃着免费供给出差官吏的口粮。因为他爵位是上造,伙食不错,还有酱菜和韭、葱等下饭。

按照《行书律》的规定,邮传必须记录当天所走的里程、途径城邑的距离,以供事后考核。所以在亭舍中休息时,传人只能就着豆粒大的灯光,用笔艰难地记下自己的旅程:

江陵到当阳一百八十里……

当阳到鄢县一百八十五里……

鄢县到三澨沧浪水一百里……

沧浪水到邓县二百四十里……

他们离开了水网纵横的江汉之滨。

他们驶入了人烟稠密的南阳盆地。

他们过武关,涉商于,步入秦国的心脏地带,关中平原。

他们途径蓝田,未见玉暖生烟,却窥见武备森严的秦军大营。

他们绕上林,渡渭水,远看看到了那座虽无城墙保护,却依然显得宏伟壮观的巨大雄城……

水驿江程去路长,一月十日,在夙夜兼程,跋涉了二十天后,赶在最后的日期之前,来自南郡的传人和使者终于抵达了这次旅行的终点,咸阳传舍。

咸阳传舍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邮件传书,初春乍暖还寒,身穿皂衣的小吏们却满头大汗地整理着各类信牍,万一出了差错,他们就会被重罚。

来自南郡的加急信件终于被分配了人手,一位闭着眼都能绕着咸阳城大街小巷跑的老邮人,按照信牍的要求,赶着马车,将踏碓连同信牍,一直送到了位于咸阳城东的“少府”中,交到了一名叫章邯的少府小吏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