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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期生叹息道:“说实话吧,你究竟在替谁谋事?某位藏匿民间,意欲复国的燕公子?还是巨鹿郡叛乱的豪侠鲁勾践?亦或是,海对面岌岌可危的沧海君?”

“都不是!”

蒯彻摊了摊手:“公孙衍先为秦相,为秦夺魏河西地。又去做了魏、韩之相,主持五国合纵伐秦,甚至联络义渠,让秦惠王腹背受敌,好不难堪。他是为谁谋事?秦?魏?韩?”

“而陈轸曾为秦行人,又为楚行人,更为齐行人,真可谓朝秦暮楚,他是为谁做事?是秦还是楚还是齐?”

不等安期生回答,蒯彻便掷地有声地说道:

“都不是,他们皆为纵横之士,只为自己谋事!”

蒯彻傲然起身:“纵横者,无纵则无横,无横则无纵,横能一变为纵,纵亦能一变为横!这才是纵横的真谛!”

“我蒯彻学三苏纵横之术,难道,就不能为自己做事么?”

安期生明白了,诸子百家里,大多数渴望天下太平,渴望自己的学问能够达成治世,唯独这纵横家,不求什么治世,彼辈,唯在乱世才能做弄潮儿!

尤其是,蒯彻的纵横术偏重于倾危与阴谋,具体实施方法就是将局势搅乱,然后从乱中取胜、由乱中取利。这是一门非常恐怖的学问,一旦不慎,则万劫不复,没有远超常人的胆量、没有一点在乱局中保持冷静的本领,恐怕驾驭不来。

但蒯彻,却非常醉心于这种刺激无比的学问,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

但无可奈何的是,当他学成的时候,五百五十年的纷乱已经接近尾声,秦扫六合,势不可挡,局势日趋明朗,乱世已然结束,大一统的时代来临。

在和平环境里最派不上用场的,恐怕就是纵横家了,更别说,秦朝还严格限制四处游说的说客,将纵横之言列为禁书,统统焚毁。

怀才不遇的蒯彻只好躬耕垄亩,虚度岁月,他希望自己也能像张仪、苏秦、公孙衍那样,纵横捭阖、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倒是不求,只求在这世上留下惊鸿一瞥!

但天下不乱,纵横之士,如何冒头?

扶苏的到来是个机会,怂恿其夺嫡,甚至日后争位,纵横之术肯定能派上用场。

但既然料定扶苏不可辅,那蒯彻便决定,通过他,来让天下大乱吧!

蒯彻道:“齐地诸田举事,看似轰轰隆隆,可结果呢?三个月不到便被镇压了。此事足以说明,只要秦始皇不死,朝廷中枢不乱,想要从外部覆灭赫赫强秦,谈何容易?”

“但秦始皇太过自负,对长生仍不死心,迟迟未立太子,若最有可能继位的扶苏也被怀疑,被流放,甚至被赐死,那么,待皇帝死后,中枢必乱,则天下群雄,可纷沓而起矣,这世道,便又能乱起来了!”

有人希望天下无事,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对纵横家而言,最好的时代,不是什么马放南山,世无兵戈,长幼有序。

对他们而言,最好的时代,应当是捐礼让而贵战争,弃仁义而用诈谲。

是篡盗之人,列为侯王;诈谲之国,兴立为强!

是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兵革不休,诈伪并起!

那才是纵横之士大放异彩的舞台!

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所在国重,所去国轻;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此大丈夫所为也!

光是想想,就让他兴奋。

至于战乱导致的暴师经岁,流血满野,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夫妇离散,莫保其命?

那是扶苏、黑夫们担心的,与他纵横之士何干!

蒯彻喝干了坛子里的梨酒,将它随便一扔,又将那数十卷纵横策书重新埋藏,铺上秸秆树叶,走进屋内。

再出来时,他已经换了妆容,胡须没了,发式也变了,还背着个褡裢,一副出远门的样子。

“这就要走了?”

安期生睁开眼。

“没错,要走了。”

蒯彻虽然看似疯狂,唯恐天下不乱,但内心却极其冷静清明。

“扶苏糊涂,但他身边若有人明白过来,来追杀我,我就要丧命小吏之手了。”

安期生拄着拐杖起身,蒯彻要走,他也得走了,去投奔其他人:“你欲往何处?”

蒯彻却反问了安期生一个问题。

“你说那身为韩国公族之后,欲为韩灭秦报仇的方术士韩终在哪?”

安期生沉吟后道:“在上谷郡。”

“那我便去上谷郡!”

蒯彻笑道:“我有个主意,欲乱天下,可少不了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