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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伯乐遇到了它,从车上跳下来,抱住它痛哭,并脱下自己的麻布衣服给它披上,这时候众人才知道,这老骥,它是千里马啊……

陈平觉得,自己与黑夫的关系,便是如此,昔日穷乡小子,得到了黑夫赏识,这才能一展才略,不过三十余岁,富贵、名望、权力,便都有了。

虽然陈平惜命,不至于“士为知己者死”,但也会效千里马,仰而鸣,声达于天,若金石之声。

他要为黑夫而鸣!用自己的智谋,为黑夫谋一谋天下时局!

也不止是为了黑夫,也为了自己,陈平距离理想越来越近,但却发现,已经到顶,再上不去了。

挡在前面的,是名为“君臣”的深壑,深壑对面是秦始皇,或许还有扶苏。

陈平的最终目的,是推着他,迈过去!

一边交心,一边又各怀想法,二人痛饮几杯后,黑夫拍着陈平道:

“陈平,值此非常时刻,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陈平肃然:“良禽择木而栖,主君便是平的梧桐木,不管主君之后去哪,是为官还是为将,平一定誓死相随!”

“不不不。”

黑夫却起身笑道:“我想要你做的是,立刻与我断绝主客关系,以官府秦吏的身份,留在胶东!”

……

是夜,秦始皇醒来时才发现,他方才趴在案几上睡着了,因为侍从都被赶走,竟无人来为他披上衣裘,身子一阵阵发冷。

锤了锤生疼的背,秦始皇只能感慨,不服老不行啊。

三十年前,刚即位的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秦宫藏书,秦孝公、商鞅、秦昭襄王,先祖和名臣们的丰功伟绩,激励着他,暗下决心要建立比他们更伟大的功绩,为此白天习武,夜里读书,乐此不疲。

二十年前,刚亲政不久的他会彻夜不眠地与李斯、茅焦他们讨论如何实现一统,先灭哪国,直到天明都毫无困意。

十年前,六国已灭,但奏疏也因此多了七倍,天下百废待兴,车同轨,书同文,需要皇帝亲自决断的事情太多了,他只能机械地批阅着沉重的简牍,侍者才搬出去一箱,御史府又送来一箱,没完没了。

可现如今,笨重的竹简换成了轻便的纸张,秦始皇每天的批阅量,却不到从前的一半,而且经常走神,该睡觉的时候失眠,该忙政务的时候却瞌睡不已。

被中年危机和久病困扰的皇帝,不耐烦地将案上的奏疏推落到地上,听到声响,消失的侍者们立刻跑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将这些奏疏送去给丞相和御史大夫。”

秦始皇失去了耐心,他知道上面写得都是什么:某郡某县闹了饥荒,饿死了多少百姓,某处本该去骊山服役的刑徒杀了官吏,逃进深山……但他已经不想搭理“小事”了。

他现在只关心两件事,一是关于长生,李信的远征军何时找到昆仑,找到西王母邦!坑了方术士后,那已成了秦始皇不死的唯一指望。

二是岭南,帝国疆土的最后一块拼图,何时能补上?秦始皇的强迫症发作了,他就喜欢十全十美。

如此想着,秦始皇看向案几上唯一剩下的奏疏,它是那么厚的一摞,让人望而却步,而且秦始皇一想到黑夫竟敢和自己讨价还价,就没来由地恼火!

“这匹千里马,在朕最需要它时,竟也开始不听伯乐的话,想要自己寻方向前行了?”

这是秦始皇不允许的,这辆巨车的方向、速度,只能由他手中六辔说了算,千里马再神骏,也只是犬马,是牲畜,只需听人指挥,埋头向前走,若是不听话,就得换另一匹!

但麻烦的是,厩中的马老的老死的死,能换下这黑马的,竟找不出来……

没办法,豆子、鞭子、利剑,这是秦始皇对付烈马的三种套路,这黑夫,大概是豆子赏太多,恃宠而骄,是该套上笼头,使劲抽抽了!

骂归骂,但皇帝犹豫了许久,还是将手伸向了奏疏。

秦始皇心里有火,所以对黑夫分析局势的那些废话,翻得很快,只看到了“持久战”之类的字眼,更加不耐烦。

黑夫总结了第一次南征的得失,将朝廷群臣普遍认为的南征速胜论批驳了一番,分析了敌我双方的基本特点,设想了再次南征会面临的情况,还提出了一套具体的战略方针……

嗯,这才是秦始皇想看的,他翻页的速度慢了下来,开始字字细品。

在闪烁的鲸油灯下,秦始皇将它念了出来。

“南征之道,攻人为上,攻地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