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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在南郡、关中颇受欢迎的堆肥沤肥,在长沙无人效仿的缘故。于是和城市类似,在农村,血吸虫也能畅通无阻地完成生命循环,因为农民种植水田,下河捕鱼的缘故,感染率比城市更高,腹大四肢细的水肿病,随处可见。

“还是得严刑峻法,强迫黔首将各家粪肥堆积才行。”

子婴如此建议,一想到自己在汨罗江濯缨濯足的水,竟是上游某个农户涮粪桶的臭水,他就气得牙痒,觉得一定要好好整治这群南楚黔首。

黑夫却摇头:

“城中尚可派兵卒巡视整治,毕竟人口集中,方便管理,但户口分散的乡邑里闾,根本不可能。”

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黑夫是有所考虑的,后世消灭血吸虫病,靠的是消灭钉螺,那需要全民动员,但眼下,他既没有后世的手段,人手也不够,灭螺根本没戏,贸然实施,反而会增加感染。

于是,只能通过掐断传染渠道,来实施初步预防,疫源地的人在河边洗刷马桶、随地大便、施用新鲜粪便及耕牛放牧等都会污染水源,管住人们的屁股,将粪与尿混合堆肥,作无害化处理,便能大大减少染病率。再提倡饮开水,虽不能杜绝病患,但好歹能将当地人均寿命,提高一两岁吧。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

黑夫前世看过一部电影。

里面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但黑夫认为,还有一种病,它不仅比穷病更可怕,还比血吸虫病更顽固的恶疾,萦绕在世间,代代相传。

黑夫喃喃自语道:“这病的名字,叫做‘无知’!”

……

无知是湘县那满街的粪便和萦绕的蚊蝇,路人却习以为常熟视无睹。

无知是明明自己深受疾病困扰,挺着肿胀的肚子,却眼看孩子喝着污浊的水无动于衷。

无知是黑夫派人去帮忙清理市容,挽救他们性命时,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黑夫能找到治疗疟疾的草药,能找到预防血吸虫的良策,但治疗无知的药,有么?

营中,陈无咎提议将治疗水蛊和疟疾的药方公诸于众,让长沙人知晓,黑夫点头同意,但又摇了摇头,对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子婴恶狠狠地建议,要不要他上书朝廷,加重惩罚力度,效仿殷商之法:弃灰于道者,断其手。用在屁股上黥字的办法,来打击屡教不改之辈。

黑夫夸奖了他的奇思妙想,但又道:“光是由官府出面,严刑峻法,便能一劳永逸么?”

严刑峻法是一味猛药,随地大小便黥字,在水源地洗涮便桶砍手,下河游泳砍脚,的确会吓退不少人。

但这不能赢得他们的感激,百姓心中只有愤恨,我为了你好,所以砍掉你的手脚,谁能理解?而一旦官府失去统治力,他们便会欢天喜地地推翻恶法,过去怎样,以后依然如故。

不论草药还是刑罚,都治不了无知之疾。

那么,有没有更加有效,能够长久治愈的药呢?

有的!

营内众人议论之际,黑夫站起身来,默默走到了案几前。

早在几千年前,华夏先民就已经发明了它。

它叫文字。

但最初的文字,被人口万分之一的贵族巫师垄断,用小刀刻画在珍贵的龟甲和铜器上,不轻易示人。

直到后来,竹简出现了,士人这个群体也应运而生,在不断交流中,他们的思想开始爆发,遂有百家争鸣,但知识,仅在人口百分之一的精英分子中传播。

十多年前,秦国的官吏们简化了文字,它变成了笔画流畅的隶书,蒙恬也做出了更好的笔,书写一篇文章需要的时间,比过去快了数倍,秦朝的律令爰书制度才能建立,法律毕竟性命攸关,在秦吏不厌其烦的说教下,起码有十分之一的人,对律令粗略了解。

而因为黑夫的到来,纸张也开始大行于世,四年前,他更是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雕版印刷术。

文字、笔墨、纸张、印刷术,药材都齐了,接下来,只需要一个能深思熟虑的医生,将这些材料调配,做出温润补血的药,它可能不会马上生效,但持之以恒,便能滋养出一个健康的身体……

学医救不了国人的无知之疾,但知识可以!

没有人是生而知之,也没有人天生聪明。

我们的祖辈,都曾愚昧过无知过,像湘县的黔首一样,过着几千年没什么变化的生活:疾病缠身,朝不保夕,平均寿命不过三十多。

但到了我们这一辈人,哪怕身在农村,却从小被告知,饭前要洗手、病从口入、不能喝生水。

这些事情,当然不是凭空从长辈脑子里冒出来,他们又是从何得知?这些卫生习惯又是从何时形成?

那是一个物质虽然贫乏,却洋溢着理想主义的年代,有一群医生,甚至都不是医生,他们在党的号召下,深入了偏远的乡村,左手是毛主席语录,右手,则是《赤脚医生手册》。

他们翻着书中浅显易懂的文字,告诉农民一些现代人看起来理所当然的卫生常识,扭转了那些持续几千年的陋习,也在南方,几乎消灭了肆虐几十个世纪的血吸虫病,送走了瘟神……

放在秦朝,这件事,可能要花费几代人甚至几百年时间。

这件事,近期可能看不到什么成果,于黑夫也没半分好处。

但这药方,总要有人去写。

“那就从我开始,从今日始罢!”

黑夫铺开纸,拿起笔,敲了敲案几,让帐内数人停止了争议。

“无咎兄。”

黑夫笑道:“我想请你,帮我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