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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亲眼看到黑夫战殒?”

是夜,秦始皇占用了一整个安陆县寺,将这作为临时的行宫,令子婴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汇报一遍。

子婴从离开湟溪关讲起,一直说到他们在横浦关外,突然遭到数千越人袭击,路有陡坡,黑夫无法脱身,遂被越人所围,子婴侥幸脱身,回头时,却见黑夫已没于敌丛,连君侯大旗都断了……

他俯身道:“吾等人少,不敢回头相救,只能与兵吏们匆匆赶到横浦关,让守军前去驰援,但……”

子婴说到了最难过的一段:“但原地只剩下满地血污,到处是无首的死者和残肢断臂,昌南侯尸体不知所踪,大概是被越人带回林子中了。”

子婴描述,南越人不但猎头,还是好食人肉的生番,昌南侯及其数百部属,大概成了他们的腹中食物。

“三关都尉安圃闻讯大惊,调遣五千人击越人,但越人狡猾,退入林中,避而不战,秦师奈何不得。且闻昌南侯死,原本安分的各地越人再度叛乱。我听三关都尉说,彼辈烧毁亭舍,挖断道路,如今通往番禺的道路已绝,各处一片乱象,昌南侯的旧部们为主将报仇心切,正加紧镇压……”

子婴将前因后果讲完后,秦始皇却只是静静地听着,缄默良久后才问道:“黑夫可曾有遗言?”

听上去,皇帝似是相信黑夫的确不在了?

子婴再拜道:“陛下,昌南侯一路上常与臣闲谈,他最关心的,不是侯位食户,更不是田土富贵,而是陛下长生不老之事啊!”

“昌南侯坚信,各个九州之间,虽有雪山、大漠阻隔,但却也有海水连通,他想请求陛下,使其为楼船将军,出番禺,下南海,找到一条通往西王母邦的海路。最后或能在西方与李信将军会师,白马黑犬,一同击破条支,为陛下开出条西行之路……”

“陛下,昌南侯至死,都对大秦,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子婴讲完了,秦始皇这才在内侍搀扶下起身。

“朕最为器重的白马黑犬,一个远去,不知何日能返,而另一个,竟殒于区区越奴之手?”

老迈的皇帝长叹:

“不曾想,两年半前碣石一别,竟是朕与他的最后一面!”

长子出奔,爱将战死,秦始皇负手看着外面安陆城的夜色,直到子婴告退,也不再言语,只时不时发出一阵咳嗽。

而他的目光似喜,似悲……

又似怀疑!

……

子婴讲完经过告退后,一刻也不耽误,一边解衣沐浴,一边让早年跟过长安君成蹻,在成蹻叛逃后,又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将自己照顾长大的老宦官韩谈招来——这次秦始皇南巡,使子婴14岁的长子随行,韩谈也跟在队伍末尾。

“我不在期间,朝中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剧变!?”

子婴解衣的手停下来,目光骇然,不止是“亡秦者黑”的谣言,墨者行刺,扶苏出奔又失踪,昌南侯家眷也不知去向。

“这就是皇帝陛下不顾身体病弱,也要亲自南巡,并让昌南侯到邾城迎驾的真正原因!?”

春寒料峭,他却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只感觉这世道,怕是要乱了。

子婴战栗之际,作为子婴的管家、谋主,韩谈也问起岭南发生的事:

“如此说来,王孙并未亲眼见其被杀,昌南侯的尸首也未找到?”

子婴点了点头,无须的老宦者遂摸着光滑的下巴笑道:“既然如此,昌南侯究竟是生是死,仍然存疑啊。”

子婴不以为然地说道:“被越人袭击俘虏的人,鲜少有活下来的,其部属也多认为昌南侯死了,悲痛欲绝,当然,也许万分之一的可能,昌南侯只是被越人所囚……”

“这倒也罢了。”

韩谈不客气地指出了一种可能:“老臣甚至怀疑,这次越人袭击,说不定,就是昌南侯自己一手策划的!他根本没死!”

子婴拍案而起:“韩翁,岂敢妄言!”

“不是老仆乱猜。”

韩谈笼着袖子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陛下因为亡秦者黑,以及公子扶苏南奔之事,对昌南侯有所怀疑。毕竟不论在北地,还是在海东,昌南侯都与扶苏共事,理所当然是扶苏一党。扶苏出奔,更带上了其家眷,更是坐实了这层关系,如今扶苏不知所踪,说不定,已至岭南了……”

他分析道:“如今扶苏失位,陛下使十八子胡亥从行抚军,他或是未来的嗣君之选,此种形势下,昌南侯,俨然成了大秦最不安稳的一角。为了不让大秦一分为二,陛下只能处置昌南侯。”

“故昌南侯若至邾城,轻则解除兵权,重则诛杀!他若不来,便是公然反叛,将遭到天子讨伐,家眷株连受死!”

韩谈道:“连老仆都能想到的结果,昌南侯就想不到?这原本是两难的抉择,生死均决于陛下之手,可现在……”

他嘿然而笑:“昌南侯却突然死了!这下,朝廷扑了场空,信或不信,如何处置后事,反倒成了陛下的两难抉择。而昌南侯却可在暗处蛰伏,观察风向,以应时变!此策高明,不亚于齐桓公小白中箭佯死也!”

老宦者的剖析入木三分,言罢朝子婴拱手:“王孙其实,也早就看出来了罢?”

“韩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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