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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首府淮阳城,当地人喜欢称之为“陈”,城内有一个“桑林里”,里长叫“夏仲”。

夏仲是十三年前,秦楚相攻之际,从阳夏县逃来的,在淮阳城混口饭吃,靠着讨好秦吏,得了个里监门的差事,负责看守里门,掌管出入开闭。

那几年,因为有许多楚国男子死于秦人戈矛之下,淮阳多出了无数寡妇,夏仲年纪是大了点,但模样没得说,单了几年后,便娶了一个俊俏的本里寡妇为妻,还生了个儿子,如今都快有十岁了。

十余年下来,夏仲也渐渐从客居变成了土著,虽然看上去老实巴交,一直表现得讷讷不与人争,但做事牢靠,为人公正,又是长者,里人常找他来处理争端。

虽然是个看大门的,但夏仲裁断素来十分妥当,没人挑得出毛病,一来二去,威望越来越高,去年遂被推举为里长。

夏仲在里中颇受敬重,在邻居看来,则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每天起得很早,不紧不慢地拿着一根扫帚,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还临着家西边的墙,开垦出了一小片的菜地,将土垄分成了几块,种的有夏葵、韭菜等物。

给菜地浇完水后,夏仲接着又去他自己动手修的马厩,喂养攒了几年钱,购下的马儿。耐心地喂它豆子吃,再清洗一番,然后轻抚其脖颈,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而后回到院中,看着被关在厩中的马儿,愣愣出神。

夏仲的妻子也起床了,看丈夫又在那看着马发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连马都不会骑,却非要买它,我说套上犁去耕地吧,你又不愿,就这么养着吃闲饭?”

“还有那柄剑,也价格不菲,却只是挂在屋子里,轻易不让人见,这马和剑加起来,都够买头牛了……”

夏仲捋着渐渐发白的胡须,看了妻子一眼,轻蔑地说道:

“你这蠢妇人,懂什么?”

夏仲之所以肯娶这寡妇,倒不是因为他控未亡人,而是因为她身上,有几分前妻黄氏的影子。

若黄氏在,肯定能理解自己吧,毕竟当年她可是宁愿倾尽母家财产,也要助自己成为魏国第一豪侠的……

只可惜,她早就被狗贼黑夫,还有阳武张氏逼死了!

他现在的处境,也好似这匹马。

“我张耳分明是匹千里驹,却要装成驮马,化名夏仲,被关在厩里,不得伸展四足!”

夏仲之妻见他今日敢还嘴,顿时来劲了,正要叉腰好好理论一番,门口却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丘嫂,兄长在么?”

来的却是夏仲的弟弟,夏季,他比夏仲年轻十多岁,最初也浪荡了一段时间,后来由夏仲走了关系,进官府当了小吏,如今已是斗食,他与夏仲兄弟情深,时常过来。

“是季叔来了。”

妇人瞪了一眼夏仲,决定晚上再与他计较,转而露出笑容:“今日来的这么早?不是轮不到休沐么?”

夏季举起手里拎着的几条草鱼,笑道:“正好无事,过来看看兄长和丘嫂,顺便瞧瞧我那侄儿,上次教他的字,学的如何了。”

妇人颔首:“我这就去将阿敖叫起来。”

夏仲给他儿子取名“敖”,从六岁后,每逢休沐,一直让儿子随夏季学认字。

“不碍事,让孩子多睡会,我正好有事要找兄长说。”

夏季将草鱼交给妇人,又走近夏仲,夏仲了然,起身带着他,进了屋里。

桑林里蝉鸣阵阵,里巷中人来人往,都是扛着农具去干活的农人,孩子尚在屋内酣睡,妇人在院子内忙着给鱼剖腹取肠,兄弟进屋喝上两盅,马儿在厩内慢慢嚼着草……

六月初的淮阳桑林里,一切如常。

只是妇人不知道,她的丈夫夏仲,夫弟夏季,竟是在里门处贴了许多年,通缉令早已褪色的两个朝廷要犯……

张耳,陈馀!

……

“兄长!”

才进屋,陈馀就难掩心中的激动,朝张耳拱手道:“恭喜兄长!”

张耳看了他一眼,笑道:“喜从何来?”

陈馀紧紧握住了张耳的手:“喜的是,吾等在淮阳城,在这个小里聚藏身十三年,这乏味的日子,总算要到头了!”

经历了这么多沉浮起落,张耳已不再是一个免冠徒跣,以头抢地的普通轻侠了。

“能屈能伸,包羞忍辱,方可做大事,丈夫不死则已,死必举大名耳!”

靠着这种智慧,他才得以借着灯下黑,混到了秦吏的身份,活到现在。

所以张耳只淡淡问道:“前不久,得知始皇帝死,南征军叛秦时,你也是这么说的,但半个多月过去了,陈郡过去怎样,现在还是怎样……”

陈馀道:“这次不一样,我从南边来告急的县吏处得知,有一支义军,有数千人之多,从南边打来了,已夺取了项县,渡过颍水!马上要兵临淮阳了!”

张耳立刻扭头:“来的是哪家的兵?”

“是淮南的项少将军?”

“还是南郡的狗贼黑夫?”

前者,自然要积极配合,热情相迎。

后者,张耳恐怕得想办法跑路了,毕竟那是他的仇家,不共戴天!

陈馀却摇头:“都不是,淮南的少将军,据说已打下寿春,复兴大楚,但前锋尚未渡淮,南郡的黑夫狗贼,其兵锋也才到冥厄,尚未进入陈郡。”

张耳皱眉:“那来的是谁?打着谁的旗号?”

陈馀道:“他们自称是项燕和……公子扶苏!”

……

数日后,当收纳了沿途轻侠、闾左,已扩大到三千余人的戍卒队伍抵达淮阳郊外时,陈馀再度找到了张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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