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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杨樛那边报来的消息,扶苏的事传开后,颇有一些故秦御史少吏暗中聚会,彼辈更欲尊杨樛为首,使其与蜀郡常頞联手,向君侯施压……”

黑夫府邸内,季婴向武忠侯禀报了昨日发生的事。

季婴现在的职务是“护军中尉”,此乃秦朝军情机构的主职,是张仪时代设立的。

对内的职务是代表君王监督臣下将领,对外的职务是对六国开展间谍活动,掌握着内外情报,参与高层的重大决策,身兼调查局和中情局双重职务,更像是古代的KGB。

历史上,为汉高祖做这一行的是陈平,数不清的阴招,金钱贿赂开路,毒药匕首收尾,无往不利。

季婴能力见识远不如陈平,但对黑夫的忠诚,却没任何问题。

他就像是黑夫身边的贝利亚,而麾下办事的人,也多是信得过的安陆子弟。

自从安陆县在战火中被毁后,安陆人就将全部身家和希望投到了黑夫身上,老人和母亲都打发子弟来为黑夫效命,他们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而除了为黑夫干脏活,七月份时秘密处死了云阳狱的蒙恬、蒙毅兄弟及一众知情人士外,季婴的主要任务,便是暗中观察咸阳朝野的一举一动。

杨樛,这位以头铁闻名,常常在朝堂上质疑黑夫决策,与之顶撞的御史,实则却早就投靠了黑夫,靠着演戏唱双簧,还真吸引了一些反对新政的人搭线。

季婴伸出手,狠狠往下一劈:“亭长,是否要……”

乃伊组特?

“急什么?”黑夫却拿起案几上那一盏水,在室内的灶中取了一把土,撒了下去。

“刚入咸阳时,水被搅浑了,浑沌不清。”

他将杯盏放到案几上,才一会功夫,沙土便往下沉去。

“现在才刚刚静置稍许,那些稍粗的傻子……嗯,沙子便往下沉了。”

“但水还不够清,远没到能放心喝下的程度。”

“还得让着这杯中水,多澄一会!”

季婴领会了:“亭长的意思是,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黑夫颔首:“让杨樛安心做那些人的首领,继续为其张目,给更多人壮胆。”

“定要弄清楚,朝堂之中,有多少人反对新政,彼辈与在野的军功贵族有何关联?看似闭门不出的李斯、子婴等人是否搀和其中,是否在酝酿更大的阴谋?想做到哪一步?都要一一搞清楚!”

水至清则无鱼,但当政者必须得知道,这水中,究竟有多少泥沙。

“诺!”季婴正欲奉命而去,黑夫却又叫住了他。

“你上次与我抱怨,说护军一职,过去百年间,一向是临战方才设立,战罢便撤销,没有自己的官署,颇为不便,从今以后,便新设一常置官署,由你统辖。”

“当然,外人将不得而知,汝等功绩,也会被尘封,无人晓得。”

一起被尘封的,还有过错和罪孽。

季婴有所觉悟:“下吏知之,吾等仍要隐在暗处,手把利刃,找出那些对亭长不利的威胁,将他们除去!”

“是对天下安稳的威胁。”黑夫强调,他站起身来,略加思索。

“形同黑影,十年饮冰。”

黑夫露出了笑:

“就叫‘黑冰台’吧!”

……

“良人倒是一点不急?”

季婴退下后,叶氏提着一盏宫灯走了出来,即将入夜,他们家也还没开始吃饭。

方才的事,她却是听到了一个末尾,心里吐槽着“黑冰台”这是什么破名,也不由担心起来。

叶子衿从来就不喜欢咸阳,她是经历过变乱的,深知,咸阳从来便是不安稳的地方,这里人心飘忽不定,而黑夫现在,正坐在这鼎盖上。

“无论何时何地,争权夺利永远不会停歇。”

“但权力,当真是个古怪的东西,我问你一事罢。”

黑夫闭着眼,享受妻子给自己揉捏忙碌一天后酸疼的肩膀,淡淡地说道:

“三位贵人坐在一厅堂中:一位头戴冠冕的大王,一个德高望重,据说能通天人的巫祝,和一个家有万金的富人。”

“三人之间,则站着一名起于行伍小卒,手持利剑。每位贵人都命小卒杀死另外二人,大王许以爵位,巫祝以神明威吓,富人掏出金玉贿赂。试问最后孰生,孰死?”

叶子衿想了想:“爵位有尊荣,人人皆惧神威,而金玉伸手便能拿到,但若问谁生谁死……”

“那要视小卒心意而定。”

黑夫道:“是么?他既没有冠冕,也无金银珠宝,更没有神明的眷顾。”

“但他有剑。”

她看向黑夫宽阔的肩膀:“君王的承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神明虚无缥缈难以为助,到手的金玉迟早会花光。小卒野心够大的话,或会将三人统统杀死,自己来执掌一切。”

“说得对!”

黑夫拊掌:“兵强马壮,这是才是这乱世里,真正决定生死的事,手中若无剑,说什么也没用。关东那些反王们,便是如此做的,我麾下的将尉们,亦是如此想的。”

“但若加一个条件,厅堂外边有汹汹人潮呢?小卒下手时倒是容易,但他走出厅堂,可能会受到欢呼,也可能会被人潮撕碎。”

“民心?”

叶子衿摇了摇头:“民心是最容易被左右的。”

“君王根深蒂固的权势,巫祝的几句谎话,富人的一点施舍,甚至是那卒伍利剑的胁迫。”

“都能左右民心。”

黑夫认同妻子的看法:“所以说,权力究竟在于何处?”

他看向案上的灯烛,它们闪烁不定,在墙上投射下夫妻二人的影子,显得暧昧不明。

“在君王冠冕?在天授之神?在财富金玉?在兵强马壮?还是在民心取舍?”

“没人说得清,总有人顾此失彼,从而丢了权势性命。”

古往今来,多少掌权者,他们不一定是君主,有人死于名不副实,有人死于不重祭祀,有人死于财政枯竭,有人亡于手中无兵,有人则是被汹涌的民潮所推翻。

“最稳固的做法,是将五者都攒在手里。”

黑夫伸出手,握住了眼前的空气,只差来一句:“我全都要!”

“我除去异己,摄了国政,发号施令;握住了少府、治粟内史两大钱袋;让陆贾管了祭祀,在那些古旧典籍里,寻找我掌权合乎天道的借口;牢牢控制军队,说一不二;更以减租来贿赂关中百姓,撤销皇室的享乐,分利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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