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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应元年,三月。

长安的春寒还没褪尽,风裹着料峭的凉意,从神龙殿破损的窗缝里钻进来,卷着地上的灰尘打了个旋,落在李隆基枯槁的衣襟上。这位七十八岁的帝王,此刻正蜷缩在殿内西侧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宫墙,像一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老兽。

他的头发早已全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几缕垂在额前,遮住了那双曾盛放过整个大唐风华的眼睛。

如今那双眼空得吓人,没有悲喜,没有怨愤,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仿佛连殿外掠过的飞鸟,都不值得他抬眼多看一瞬。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殿外巡卫士兵的脚步声偶尔传来,“踏、踏、踏”,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那些士兵是李亨派来的,殿里侍立的两个宫监也是——他们从不主动开口,除非他要水要饭,否则只会像两尊木偶似的垂手站着,眼神里没有半分往日对“陛下”的敬畏,只有小心翼翼的监视。

李隆基抬手,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想去拂掉衣襟上的灰尘,可指尖刚碰到布料,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想起天宝十四载之前的日子,那时他还是长安城里最尊贵的人,是“开元盛世”的缔造者,是万民称颂的“三郎天子”。

那时的宫监,见了他要跪行三步,说话要压低了声音;那时的陈玄礼,总持着一把鎏金鞘的长剑,立在宫阶下,眉目如炬,只要他一声令下,哪怕是刀山火海,陈玄礼也会带着羽林军闯一闯。

那时的高力士,更是片刻不离左右,捧着温热的茶盏,轻声细语地说着宫外的新鲜事:“陛下,今日太白先生又在沉香亭醉倒了,还说要陛下赐他一坛新丰酒,才肯写新的乐章呢。”

想到李白,李隆基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记得那个狂放的诗人,总是一身白衣,仗剑而来,醉了就靠在栏杆上,挥毫泼墨时,墨汁溅到龙袍上也毫不在意。

有一次李白醉得厉害,竟让高力士为他脱靴,高力士虽面露难色,最终还是照做了——那时的他,是容得下这般狂放的,因为他知道,大唐的气度,就该藏在这些才子的傲骨里。

可如今呢?陈玄礼早在马嵬坡后就病逝了,高力士被流放巫州,至今杳无音讯。而那个会为他舞《霓裳羽衣曲》的玉环,那个鬓边别着牡丹、笑起来能让长生殿烛火都亮几分的女子,也早已化作马嵬坡下的一抔黄土。

他忽然觉得心口发紧,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攥着他的心脏往死里捏。

他想起天宝十五载的那个夏天,安禄山的铁骑踏碎潼关,长安城里人心惶惶,他带着玉环、皇子和亲信,趁着夜色逃出了大明宫。

走到马嵬坡时,六军不发。

可比起马嵬坡的痛,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开元二十五年的那个雨夜。

那天他听信了武惠妃的谗言,以为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要谋反,竟一时昏了头,下旨将三个亲生儿子废为庶人,随后又赐了死。

他至今记得,三个儿子被押走时,跪在宫门前哭着喊“父皇饶命”的模样。

李瑛是太子,从小就聪慧,五岁时就能背出《论语》,他曾亲手教过他骑射,说“吾儿将来定是个能守得住大唐江山的好皇帝”;李瑶擅长诗文,每次献上新作,他都会拿着仔细品读,还夸他“有太白之风”;李琚则爱舞剑,剑法凌厉,颇有当年薛仁贵的影子。

可他就那样,因为一句谗言,杀了自己最疼爱的三个儿子。

后来武惠妃病逝,他才慢慢醒悟过来,那些所谓的“谋反证据”,全是假的。可人死不能复生,他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对着三个儿子的牌位,一遍遍地忏悔,可忏悔又有什么用呢?牌位是冷的,再也不会有人喊他“父皇”了。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捂着嘴,咳得身子不停发抖,眼角沁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那时他刚从韦后和安乐公主手里夺回皇权,意气风发,站在大明宫的丹陛上,对文武百官说:“朕要让大唐,比贞观年间更盛!”

他做到了。

开元年间,大唐的疆域东起朝鲜半岛,西至咸海,南抵越南顺化,北达贝加尔湖,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长安城里,胡商云集,胡姬的酒肆里总是飘着琵琶声。

洛阳的集市上,波斯的香料、西域的绸缎、江南的茶叶堆得像小山。

科举考场外,无数寒门士子怀着“致君尧舜上”的理想,等待着一展抱负的机会。

大唐啊,有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箭尖刺破长空时,连胡尘都为之震颤。

有李靖南平吴会、北破突厥,用兵如神,一生未尝一败,被西域诸国称为“天可汗之剑”。

有贺知章醉后骑马似乘船,四入金銮殿时脱帽露顶,引得玄宗大笑,说“贺监的狂,是大唐的福”。

还有玄奘西行求法,历经千难万险,带回佛经万卷,在大雁塔译经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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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能在南华寺开坛讲禅,一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让禅心传遍天下。

李淳风推演星象,写下《推背图》,道尽世间兴衰……

那时的大唐,人才辈出,星河灿烂,连天上的星辰,都似要为这片土地低头。

可如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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